黑暗對話
明眼人倚賴視力進行溝通、理解和看見,當有人問說:「請問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看見』?」時,其實他想知道的並不僅是「看見」,而是「理解」和「知道」。那麼,明眼人蒙上眼睛,或者進入一個全黑的房間內,卻仍然被要求要持續溝通、理解和知道時,問題就來了,而且來得非常的戲劇化。
其實,這就是源基於德國的「黑暗對話」(Dialogue in the Dark)的設計原意。在台灣,也有「黑暗對話」,也有盲人同胞在黑暗的房間裡,成為組織和群眾溝通的帶領者,徹底地顛覆明眼與盲者間、領導與服從間、協助與等待援助間的既定戲碼。
謝泰山本身就是名「黑暗對話」的培訓師。談起「黑暗對話」,他的話匣子一開,顯得興奮異常。謝泰山說,當參與者進入「黑房」後,就是明眼人必須「求道於盲」的時候了。處在全然黑暗的兩個小時內,要玩遊戲、進行溝通、還得分組完成任務。而在這個暗黑的過程裡,一個人在光亮世界裡無法察覺的盲點、領導風格的缺陷,或者說白一點,他是不是像他自己所相信的那樣,是一個品格高貴的人,此時都會昭然若揭。
在光亮世界裡,明眼人必須靠眼神的捕捉來得到回饋,一個微妙的眼神,或是察覺別人臉上的反應,來知道他今天的穿著是否得體。把自己和別人的眼神都抹去後,顯現的,是一個稱為「性格原型」的東西。心理學家榮格當年在論「心理原型」時,是用神話角色來做人格分類的嘗試,如大地母親、治療者、魔術師、煉金術師這樣的類型,他其實也沒有想到,視力和失去視力,也可更接近人格的原型。
謝泰山表示,在「黑暗對話」裡,氣定神閒的是盲人,慌亂無助的反而是明眼人。謝泰山也聽過「求道於盲」、「青瞑的看戲」、「青瞑的毋驚槍」這類的成語和俗語,他說,一點也不是這樣,在全然的黑暗中,槍瞄準著一個明眼人,他也未必會知道。
「黑暗對話」起源於德國,一九八八年德國創立第一家非營利事業體「對話社會企業」,簡稱DSE(Dialogue Social Enterprise),創辦人叫安德烈.海勒奇博士(Dr. Andreas Heineelte),閱讀他的生平和創辦理念,當然充滿著崇高的理念,我們卻聯想起,也許每個人小時候都玩過的「蒙眼抓鬼」遊戲,由別人帶領你走一小段路,讓你轉幾個圈,當你失去方向感,只聞其聲卻不見其影時,你還有辦法抓到同伴所扮的「鬼」嗎?
也許,在德國的成長歲月裡,安德烈.海勒奇也玩過這樣的遊戲。也許,他曾經被放在一個黑暗的房間內,引發了他日後建造社會企業的構想。台灣則在二○一一年,由謝邦俊醫師獲得DSE的授權,成立了「黑暗對話社會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簡稱台北DiD)。當台北有了這套活動後,謝泰山積極參與,目前已是活躍的視障培訓師。
在「黑暗對話工作坊」的說明中有這麼一段話:「活動是在完全隔離所有光源的漆黑環境中進行,除了促使參與者必須適應突如其來的短暫失能外,同時必須強迫自己慢下步調,觀照內在,忠實地省視自己的核心價值。」這段文字中,有沒有注意到關鍵詞「慢下步調」?在突如其來的短暫失能裡,人們才能學習做到「慢下步調」。
「黑暗對話工作坊」裡有個黑房,也有個光房。「黑房」往往聯想到「暗房」,在早期還要用底片沖洗照片的年代裡,把膠卷送進暗房經歷顯影過程,才能沖洗出明亮的照片。現在,隨著照相技術的發達,沖洗照片早就成為記憶。然而,對重新發現自己、顯現自己來說,「黑房」的設計無異就是能讓心顯影的一間「暗房」。
「你有沒有試過閉起眼睛、不看表情,而能彼此傾聽的經驗?那其實是種挑戰。」謝泰山說。
在黑暗裡,會讓我們聯想起什麼?心理學知名的剝奪知覺實驗,就在測試這個禁忌的邊緣。心理學家發現,視覺和其他感官被剝奪的人,容易焦慮、緊張、心跳加快,時間一長,就會影響身心健康。但還有更嚴重的是,剝奪視覺能力,也會讓明眼人失去了原本溝通的能力。
謝泰山說,一般人已習慣看網路、上臉書或到 Google 找資料,電子通訊設備已有如他們的「另一隻眼睛」。溝通時,有些人習慣使用白板、記事簿,一定要把自己要講、要記的文字都寫下來不可。然而,「黑暗對話」提供的是一個不能使用 Google,也沒有白板的溝通情境,這時,還要他們在時間限制內完成任務,會讓許多人因而慌了手腳。
有些平時當主管的人在黑房裡,還會照著過去的習慣說:「請看我這邊。」他和同事講話時,會不自覺地點頭、搖頭,屬下只要察言觀色,自然就會調整談話內容,彼此互通心意,溝通遊戲自此就算大功告成。謝泰山說,在黑房裡,已習於下命令的人,會更覺得不能適應,但往往經歷這段黑暗時光,他們的收穫也更加的豐富。
走出黑房,來到光房,分享從自主者變成非自主者的感受。在黑房裡接受過視障培訓師協助的人,更能夠深刻體驗,明眼人可能變成非自主者,而盲的人卻可能成為主宰與協助的角色。
這場經歷後,生起的是現代人始終缺少的一種美德,叫作「同理心」。走出自己原本熟悉、習以為常的世界,才有辦法空出心思,接納另一個不同的世界。
從此看來,「黑暗對話」提出的,也許是另一個生命教育的機會,不僅適用於盲和見的對比,適用於商業管理和職場溝通,將來也可運用在親子溝通間。許多親子──不管是做子女還是為人父母者,往往只習慣見到自己的世界,卻進不去對方的心思。在黑房裡,親子還可試著建立另一種溝通的方式,完成指派給他們的任務。
黑暗對話中的生命教育
「人們往往看到更悲苦的處境,藉此來提醒自己,就像那個老故事裡,一再怨嘆自己沒鞋子穿的人,有一天遇到了沒有腳的人。」所以,明眼人會覺得更悲苦的是「盲」,用此來提醒自己。然而,兩者只是感官經驗和世界的不同,是不一樣,卻不見得有階層和等級的差別。
在黑暗對話中,培養同理心的溝通是一項重點。其實同理心的養成不只是在這類的課程中而已,也應融入我們的社會教育當中。在台灣,「生命教育」可以說是教育界的顯學,其實,當年台灣學校推動生命教育,是以降低青少年自殺率和犯罪率為出發點的,到了現在,內容和理念一再地修正,也繼續擴充,做法從養小動物到種下一棵樹、照顧老人都算。但是,台灣實行的生命教育,似乎總是繁雜忙碌而不見得會有效果。
「生命教育」的最終目標,其實,仍離不開肯定生命的價值和意義,就如我們常說的,每個生命都會有它的價值,如果你覺得並不是這樣,那可能是你還沒有找到,你可能要花更多的功夫和光陰去尋找。
看過《逆光飛翔》這部電影,見過鋼琴師黃裕翔的精湛表現,還有那總是笑笑的一張臉、氣定神閒的模樣,我們不免會深思,如果當年不是黃裕翔的媽媽這麼辛苦地去栽培他,讓他有機會利用自己的天賦去發光發熱,今天,我們就將失去道說一則傳奇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