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這道鰻魚派的味道真不同凡響,」齊克說,「這是誰的主意?」
高蘭說:「這是尼古拉想出來的。有……應該說曾經有……一條鰻魚,每天從水管裡跑進他的洗臉盆。」
「真稀奇,」齊克說,「牠來做什麼?」
「牠伸出腦袋,用牙齒擠壓牙膏管,吸光裡面的牙膏。尼古拉只用美國鳳梨風味的牙膏,肯定是這東西把牠吸引過來。」
齊克問:「他是怎麼抓到牠的?」
「他在放牙膏的地方擺了一顆鳳梨。當鰻魚吃牙膏時能夠把腦袋縮回水管,但是吃鳳梨就行不通了,牠越是拉扯,牙齒就越是深深地嵌進鳳梨。尼古拉……」
高蘭停了下來。
齊克問:「尼古拉怎麼啦?」
「我在猶豫該不該跟你說,可能會讓你倒胃口。」
「說吧,」齊克說,「我差不多快飽了。」
「然後,尼古拉走進去,用刮鬍刀片將鰻魚頭切下,然後打開水龍頭,整個魚身就被沖了出來。」
「就這樣?」齊克說,「再給我來點肉派。我真希望水管裡還有一整個鰻魚家族呢。」
「尼古拉還放過覆盆子牙膏,他想看能否吸引……」高蘭說,「對了,還是聊聊你剛提到的艾莉斯吧……」
「我正在想著她呢,」齊克說,「我是在保特(注1)的演講中遇到她的。我們都趴在講臺底下,就這樣,我認識了她。」
「她長得怎麼樣?」
「我不擅長描述,」齊克說,「她挺漂亮的……」
高蘭問:「你能大致跟我敘述你怎麼追求她的嗎?……」
「是這樣……」齊克說,「我問她喜不喜歡保特的著作,她告訴我說她在收集他的作品,於是,我對她說:『我也是……』後來,每當跟她說了什麼事情時,她便說:『我也是……』反之亦然……於是,最後,為了進行一次存在主義的試驗,我對她說:『我挺喜歡你的。』而她則說了聲『哦!』」
高蘭說:「試驗失敗。」
「是啊,」齊克說,「可是她卻也沒走開,於是我說:『我要往這邊走。』而她則說:『我不是。』她又加了一句:『我要往那邊走。』」
高蘭肯定地說:「這就很不尋常了。」
「於是我說:『我也往那邊走。』」齊克說,「後來,她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高蘭問:「結果呢?」
「嗯……」齊克說,「就是上床的時候了……」
高蘭一口嗆到,喝下半升勃艮第葡萄酒後才緩過氣來。
注1:以存在主義大師沙特為原型的人物。
13
高蘭在廣場一隅等候克羅伊。圓形廣場上有一座教堂、鴿子、小花園和幾張長凳,幾輛轎車和巴士在廣場前的碎石路上行駛。太陽也在等候克羅伊,不過太陽以做一些事解悶,例如製造陰影,讓野生碗豆在合適的縫隙裡萌發幼芽,讓人關上百葉窗,還能使一盞因電力公司某個職員的失職而依舊亮著的路燈顯得羞答答的。
高蘭一邊摺玩手套,一邊準備開場白,但隨著約會時間的接近,愈是拿不定主意。而且他也不知道要跟克羅伊一起做什麼好,或許以帶她去喝下午茶,但通常那裡的氣氛常令人喪氣,那些像豬一樣的四十歲婦人,狼吞虎嚥地吃掉七個奶油蛋糕,他無法忍受。他只能想像男人像豬一樣地狼吞虎嚥,對男人來說,只有狼吞虎嚥才能維持其天生的尊嚴。不能看電影,她不會同意。不去圓穹議院,她不會喜歡。不看賽牛,她會害怕。不去聖路易醫院,那裡禁止進入。不去羅浮宮,那裡,森林之神在亞述天使身後追逐(注2)。不去聖拉紮爾車站(注3),車站裡現在只有單輪推車,一列火車也沒有。
「你好……」
克羅伊已經來到他身後。他急忙脫下手套,但手被手套卡住,一拳狠狠地捶在自己鼻子上,「哎喲」了一聲,才和她握手。
她笑著說:「你的樣子真緊張!……」
她披著一件和髮色相同的皮大衣,頭戴毛帽,腳穿一雙翻毛短靴。
她挽住高蘭的胳膊。
「把手臂給我呀。你今天真不機靈!……」
高蘭承認:「我上一次狀況比較好。」
她還是笑著,看著他,笑得更厲害了。
「你取笑我,」高蘭憐兮兮地說,「嗚嗚,真沒同情心。」
克羅伊說:「見到我開心嗎?」
高蘭說:「開心!」
他們沿著人行道信步走去,走著走著,一團玫瑰色的小雲朵從天而降,迎向前來。
它提議說:「我以加入你們嗎?」
高蘭說:「好啊。」於是雲朵包住他們。裡頭很暖和,還有一股甜甜的肉桂香。
「別人看不到我們了!」高蘭說,「但是我們看得見他們!……」
「還有點透明,」克羅伊說,「小心一點。」
「沒關係,」高蘭說,「這樣還是很舒適。你想做什麼?……」
「就散散步吧……你喜歡散步嗎?」
「那講些什麼給我聽吧……」
「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玩的事,」克羅伊說,「我們以看看櫥窗。你瞧那個!……真有趣。」
櫥窗裡有一個漂亮的女人躺在彈簧床墊上,裸露著胸脯,一架儀器用潔白、柔軟的毛刷自下而上刷著她的乳房。廣告上寫著:查理夏爾牌產品,好好保養你的鞋。
克羅伊說:「真是個好主意。」
「是那樣就沒意思了,……」高蘭說道,「還是用手擦要舒服多了。」
克羅伊臉紅了。
「別說這種不得體的話。我不喜歡在女生面前說粗話的男生。」
「很抱歉……」高蘭說,「我不是故意的……」
他看上去是那麼誠惶誠恐,使她不禁嫣然一笑,輕輕拉了拉他,表示自己並沒有生氣。
在另一個櫥窗裡有一個大胖子,他繫著屠夫用的圍裙,正在屠殺兒童。那是社會救濟局的宣傳櫥窗。
「原來錢就是花在這種地方,」高蘭說,「光是每天晚上清洗屠宰場的費用,大概就相當驚人了。」
克羅伊心驚肉跳地說:「這不是真的吧!……」
「天曉得,」高蘭說,「反正社會救濟局要弄到小孩還不容易……」
「我不喜歡看這種東西,」克羅伊說,「以前見不到像這樣的宣傳櫥窗。我不認為這稱作是進步。」
「不要緊,」高蘭說,「反正也只對那些本來就相信這種蠢事的人才起作用。」
克羅伊問:「那又是什麼?」
櫥窗裡是一個安置在輪子上的大肚子,又圓又鼓的。廣告上寫著:用電熨斗熨一熨,你的肚子便不皺。
「我認得它!……」高蘭說,「那是我從前的廚師塞爾吉的肚子呀!它在這裡幹麻?」
「沒關係,」克羅伊說,「你不用真的為這個肚子追根究底。說說回來,它未免太肥了……」
「那是因為他真的會做菜!」
「我們走吧,」克羅伊說,「我不想再看櫥窗了,我不喜歡。」
「那我們做什麼呢?」高蘭問,「我們去喝茶吧?」
「啊!……現在不是時候。再說,我也不大喜歡喝茶。」
高蘭感到輕鬆,他吸了口氣,背帶嘎然繃裂。
「是什麼東西在響?」
高蘭紅著臉解釋說:「我踩到一根樹枝了。」
克羅伊說:「我們去森林公園散步吧?」
高蘭興奮地望著她。
「這個主意太好了。那裡一個人沒有。」
克羅伊臉紅了。
「我不是因為這個才想到去那裡。」她為自己辯解說,「我們就只是在大路上走走,不然會把腳踩濕的。」
他稍微夾緊他手臂下的手。
他說:「我們走地下道吧。」
隧道兩側排列著巨大的鳥籠,市政府人員把街心公園和紀念碑上的備用鴿子養在這裡。還有麻雀養殖場,可以聽到小麻雀啁啾的叫聲。人們不大來這裡,因為那些鳥兒的翅膀刮起一股很大的風,捲起白色、藍色的羽毛。
「牠們就這樣整天扇個不停?」克羅伊把她的無簷女帽扣緊,免得飛掉。
高蘭說:「每次扇翅的鳥不盡相同吧。」
他拉緊衣擺對抗著強風。
「我們趕快走完這些鴿子籠,」克羅伊緊靠在高蘭身旁說:「麻雀刮起的風要小一些。」
他們加快步伐,走出危險區域,小雲朵沒跟隨他們下隧道,它抄了近路,已經在另一頭等候著他們了。
注2:Satyr,森林之神。在西方神話及繪畫中,常以色狼的形象追逐著少女。
注3:Saint-Lazard,法國最歷史悠久的火車站。
14
長凳看樣子有點潮濕,呈深綠色。不管怎麼說,步道上往來的人不多,他們感到很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