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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食上弦月的獅子

上弦の月を喰べる獅子

作者:夢枕獏 夢枕獏(ゆめまくら ばく)

譯者:高詹燦

出版品牌:繆思出版

出版日期:2012-07-11

產品編號:9789866026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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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日本SF大獎、第21回日本星雲獎得主

生命的起源是螺旋,宇宙的奧祕是螺旋
人性也是螺旋--是生存本能和超脫本能的理念思想相互拮抗、糾纏的螺旋。
在這股螺旋力之中,人,能得到幸福嗎?

向日本童話詩人宮澤賢治致敬
另一條探索人性根源的銀河鐵道
夢枕獏的螺旋論宇宙觀,提煉人生的另類體悟!

  --我是位攝影師。在越戰時擔任戰地攝影記者時,目睹一次殘酷的屠殺事件,同時腦部受傷,此後便迷上螺旋結構,甚而會不時產生幻覺。一次去參加友人攝影展時,在展覽地點所在的大廈中發現一道神祕矛盾的通天螺旋梯,不由自主登了上去,卻進入另一個神奇詭異的世界……

  --病重的妹妹躺在床上,來日無多。她仍是那麼體貼可愛。而我無法遏抑我對她的戀慕之情與罪惡感……我在深山裡發現一個巨大的螺旋狀化石,但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看得到。妹妹病逝後,我獨自再度來到這深山裡,面對螺旋,它就像子宮一樣能帶給我慰藉與安心……

  我從海裡上來。但,我是誰?

  一名男子和一名少女把我帶回家,叫我「阿濕波」。我重新認識這個陌生的世界,並且學會這裡的語言。然而,這兒的生命全都想往上爬到蘇迷樓山頂。為什麼?我只知道,那是一股根深柢固的強烈欲望。於是,我也投入這場攀山之旅,冀望能在山頂得到所有疑問的解答。

  九死一生的路途中,我遇見自己的「業」,以及與時間同在的仙人阿私佗,知道了蘇迷樓的意義,與最後的試煉。

  預言說:從海裡來的「阿伽陀」一旦上到山頂,通過獅子宮的最終試煉,這世界就會毀滅。

  最終的試煉是什麼?

我,究竟是誰?
我,能得到幸福嗎?


本書特色

.向日本重要的童話詩人宮澤賢治致敬的小說,試圖重新詮釋宮澤賢治其人其事。
.以特有的暴力情慾風格大膽闡述人性的一體兩面,將生存的鬥爭本能與超脫世俗的玄學理念之間強烈的衝擊做了意外有趣的聯想。
.以螺旋結構為出發點,無論是故事的象徵意涵,還是敘事形式與結構,都形成了螺旋。
.夢枕獏在本書中展現的雜學與奇想之規模,也十分令人著迷。

夢枕 獏

  一九五一年生於神奈川縣小田原市。一九七三年畢業於東海大學日本文學系。一九七七年,於《奇想天外》雜誌上發表〈青蛙之死〉而初出文壇。除了廣受讀者好評的《陰陽師》、《狩獵魔獸》、《餓狼傳》等各系列作品外,更在山岳小說、冒險小說、詭異小說、幻想小說等領域,不斷地令廣泛讀者為之入迷。為日本SF作家俱樂部會員、日本文藝家協會會員。

◆個人網站「蓬萊宮」:www.digiadv.co.jp/baku/

高詹燦

  輔仁大學日本語文學研究所畢業,現為專職日文譯者。譯作有《光之國度》、《蟬時雨》、《夜市》等書。個人翻譯網站 brightkao.blogspot.com/

一之螺旋   朔之因   熱帶叢林昏暗、悶熱。 宛如置身在一顆剛烤好的蘋果內部,裡頭的果肉都已被烤到融化。 植物的體液,濃濃地融入濕黏的空氣中。四周的空氣猶如以植物的汁液煮成的濃湯。 染成綠色的氣味微粒,穿透衣服布面,逐一滲進我每一個細胞。再這樣下去,不消數天,我全身細胞恐怕會開始製造葉綠素。 充斥四周的熱氣,與在日本山中體驗到的青草熱氣或濕氣迥然不同。日本風景中,像暗香般飄蕩之物,在這裡遍尋不著。只有充滿黏液之物。生物也以更黏稠的姿態生存。我覺得整座森林好似由各種生物所構成的群體,仿如一隻軟體動物。 蝴蝶和天牛的翅膀顏色鮮豔奪目得危險。 垂落氣根的細葉榕[1]巨木,那詭異的外形,就看慣日本雜樹林的我來說,感覺就像陰森可怕的異世界之物。 猶如以長滿瘤的粗繩捆束而成的樹幹,有的無比粗大,連將近十名大人張開手臂都不足以環繞。此外,在粗大的樹幹和樹枝上,還附生了山蘇花[2]、崖薑蕨[3]等多種植物,營造出詭譎的外形。而這些樹木,都會在頭頂藉由藤蔓植物相互連結。 這麼一來,整座森林就成了一種集合生物。微生物、菌類、植物、昆蟲、鳥、動物,各種生物寄生與共生的關係錯綜複雜,相互糾葛,整體創造出一個像異形的、叫做「森林」的生物。 在那無數個相互糾纏的螺旋漩渦中,只有我是異類。唯獨我像異物般,從這座森林的連鎖中浮現而出。 我要想成為森林的一部分,就得把自己的肉體當活貢品獻給森林。必須脫去衣服躺下,死後讓野獸和昆蟲啃食身上的肉,然後讓全身徹底腐朽,由森林的植物將身上的每個分子全都吸收殆盡。 在我完全被森林消化進它體內之前,得花多少時間呢? 那是甜美的誘惑。 肉體慢慢腐爛,一邊融入森林中,是什麼樣的感覺?也許是一種非常悠哉,近乎性愛快感的感覺。 浮游於遠古時代的羊水記憶。 放棄人的身分,逐漸融入森林中,感覺就像一種回歸的儀式。 我肩上掛著兩台相機,以膠底防水帆布鞋踩過一片又一片厚厚的蕨葉。 感覺鞋底全被蕨葉綠色的血汁給沾濕。 我想起某個住在這座叢林的部族所流傳的奇妙神話。 ──以前人類的祖先無法生子…… 這個神話就是從這句話展開。   ──以前人類的祖先無法生子。 由於無法生子,所以女人會砍下自己的手腳,灑上男人的精液,埋在森林裡。待月亮經過一輪圓缺後,再挖出掩埋的手腳,它就會變成人類的嬰兒。右邊的手腳變成男孩,左邊的手腳變成女孩。所以女人們大多沒有手腳。 月亮上住著一尾掌管生死的大蛇。大蛇在月亮上盤繞,讓月亮時隱時現。人們相信月亮就是因為這樣才有圓缺。 某天晚上,一名女子向高掛夜空的月亮訴苦。 「為什麼我們為了有孩子,就非得吃這種苦不可?女人們全都沒有手腳,無法好好為孩子和丈夫們張羅三餐。最近女人們都討厭生孩子,幾乎都聽不到嬰兒的哭聲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將會滅亡。」 說著說著,女人潸然落淚。 住在月亮上的大蛇被打動了。 「妳說的話我明白了。我來想想辦法吧。」大蛇說。 「真的嗎?」 「當然。我從月亮降臨地上,進入妳們女人的身體裡吧。只要請男人將精液注入妳們腹中即可。我會在妳們腹中,讓男人和女人的精液相互混合,在月亮輪迴十遍之前,創造出嬰兒來。」 「這麼一來,我們就不必再失去手腳了是嗎?」 「不過有個條件。一旦我離開月亮,就沒有東西能讓月亮圓缺。所以我每個月一次,得向女人要血來喝。有了女人的血,我便可透過血的神祕力量,讓月亮圓缺。」 女子頷首同意。 於是大蛇從月亮上降臨人世,從女人的陰道進入她們體內。 現在地上的人們,都是這些女人們生下的子孫。 而女人之所以會有月經,也是這個緣故。   我腦中浮現一個宛如詭異惡夢的影像。 很久以前,那些女人埋在森林裡的手腳,會不會有些還留在土裡,沒被挖掘出來呢? 如果動手掩埋的女人死去,或是忘了掩埋地點,那些變成嬰兒,沒被挖掘出的手腳,會在土裡呈半腐爛狀態,全身黏稠,說著和獨角仙幼蟲一樣的語言,在泥土中繼續生存嗎? 也許當中有一半的嬰兒仍保有原本手和腳的形狀,異形生物般在森林底下的腐植質中四處亂爬。 再也沒有比這種形象更適合生活在森林底層的生物了。 這當然是與現實不符的幻想。 身為一名專程到這種異邦來拍攝「戰爭」畫面的攝影師,這樣顯得有點不合時宜的瘋狂。如果是在前往造訪游擊兵村莊的途中,則又更嚴重了。 也許緊接著下個瞬間,暗處會突然有機關槍朝我掃射。就算真是這樣,也不足為奇,我就是處在這樣的狀況下。而且我還迷了路。不清楚自己此刻正走向約定好的村莊,還是走向其他地方。 我取得的地圖完全派不上用場。地圖上只隨便畫了大致的路線,我照地圖指示進入森林,下吉普車後,走不到十五分鐘便迷了路。 這也難怪。在熱帶雨林裡,人們用柴刀闢出的道路,不消幾天便會消失。而且我請人畫的這張地圖也不能保證一定正確。搞不好我只是被騙了。 「只要你能照約定獨自前來,我就送你一項歡迎禮。」 我不該相信這種約定。向不熟悉國外情勢的攝影師提供假消息,以此敲詐勒索的手法,每個國家都有。儘管這個國家正處在戰亂中也一樣。 以為自己已「交涉」成功,或許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天真想法。 我一面走,一面呼吸那濕黏的綠色空氣。 我的雙腳不斷向前邁進,像試圖擺脫植物彷彿要糾纏上我身體的擁抱。 這些拉拉雜雜的想法在腦中浮現,倏又消失。 為什麼我現在會帶著相機走在這異國的叢林裡呢,說來實在不可思議。 幾年前,我還只是個立志當攝影師的普通學生。當時我拍照的對象不是人,而是大自然。我打工存錢,在山林間遊蕩,拍攝高山植物、水、冰雪。 這樣的我,為什麼會將鏡對對準「戰爭」這人類扭曲的面相呢? 我知道原因。 是一名女子的死改變了我。 她的名字叫高村涼子。 當時在日本各大學吹起了一股類似學生運動症候群[4]的旋風。儘管有程度輕重的差異,但似乎每所大學都受到這股病症的影響,無一倖免。 我就讀的大學也是。 學校紛紛停課,在廣闊的校園裡,學生們不斷舉辦集會和遊行。 汽油彈亂飛,二十出頭的學生們把年紀比自己父親還老的教授吊起;手持晶亮嚴峻合金盾牌的機動隊[5],一再與學生展開衝突。 某位作家闖進自衛隊裡,按照武士的規矩切腹自殺,也是在當時發生的事。 我認識的人當中,也有崇信革命思想的人,但我周遭大部分的朋友都表現得漠不關心。儘管參加遊行和集會,也大多是抱持看熱鬧的心態。 沒全力投入革命中,也沒熱中於其他事。 停課是理所當然,騷動鬧得大愈有意思──當時每個人心裡多少都有這樣的念頭。 一旦機動隊與學生起衝突,便跑去看熱鬧,在附近的咖啡廳裡討論衝突的場面,聊得津津有味。主要話題都圍繞在催淚彈飛得離自己有多近、是否看到機動隊員橫向發射催淚彈。 我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如今回想起來,那似乎是漠不關心的人們用來表示最大關心的方式。 但處在這群人當中,我只莫名感到某種格格不入。 我既不會打麻將,也不會抽菸喝酒,沒有特別從事的運動,也不懂漫畫和音樂。 對我來說,每個人說的話都很怪異。 高喊革命的學生、聊麻將和漫畫的朋友,若把距離拉遠來看,他們說的話都大同小異。 我為數不多的朋友當中,有一人登山死於山難。 在這種情況下,我開始朦朧地思考起神和宇宙這類的問題。我喜歡思考這類問題。 雖然有許多書我沒看完就宣告放棄,但反正趁著學校停課,我每天在狹小的宿舍裡鑽研哲學和宇宙這些複雜的書籍。 名為「學園鬥爭」的能量,也傳向當時我的周遭。 「我們是賭上性命,投入這項鬥爭中。」 某個朋友將我喚至校舍屋頂,揪著我的衣領如此喊道。 我心想:那又怎樣? 「賭上性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沒有真切的感受。 我只想到某個死在山中的朋友。 「登山也有人是賭上性命呢。」 我如此回應。 結果被對方飽以老拳。 一股溫熱濕滑之物從我鼻孔滿溢而出,流向脣際。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挨揍。好像是我的話嚴重傷害了他。 當時每個人都很狂熱。 當然了,恐怕我也一樣── 我覺得只有帶著相機遊蕩在山野間,才能放心地保有自己。 我以微距鏡頭拍攝昆蟲和花朵。 透過鏡頭會發現,光線平等得嚇人。 小沙粒、鬱金香的雌蕊上端,甚至螞蟻的觸角前端,都有甫來自宇宙的陽光傾照其上。 我就喜歡在山野間,以鏡頭捕捉那甫從宇宙抵達的光線。 我記得是在某個課程結束後,才結識涼子的。課程內容我已不記得,只記得那天下著雨。 當時仍開滿了杜鵑花,所以應該是五、六月的事。 我將相機包覆在衣服底下,正準備從校舍衝往戶外。因為我沒帶傘。我不在乎身體淋濕,但相機淋濕則萬萬不可。 正當我準備往前衝時,涼子把傘遞向我。 她雖稱不上美女,但她那近乎脂粉未施的淡妝,我很喜歡。她穿的是牛仔褲而非短裙。 「你不想讓相機淋濕對吧?」 她如是說。 微帶慍容地望著我。 那是我和涼子的初次邂逅。 從那之後,我便不時和涼子會面。 起初連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交女朋友」。不過看在別人眼中,就只是覺得我交到了女朋友就是── 在涼子的邀約下,我學會喝酒,生平第一次閱讀詩集。在涼子的影響下,我迷上泰戈爾[6]這位印度詩人。 某天,我與涼子約在一家名為「銀河鐵道」的喫茶店裡碰面。 當時我們喝著咖啡,涼子遞給我一本文庫本。 是一位童話作家兼詩人的詩集。   三島草平先生  高村涼子   扉頁寫有我和她的名字。 「這是我很喜歡的作家。」 涼子說。 我就此一頭栽入那名出身岩手縣的童話作家的詩集中。 文字的堆疊、文字的節奏,還有其詩句,就像來自天際的鼓聲般,傳進我的靈魂中。那超越詩的道理與意涵的,文字的氾濫,令我無比沉醉。 我反覆閱讀,那本詩集都快被我翻爛了。 不只詩集,我還追讀他的童話和其他文章。 他是不折不扣的鄉野之人。 是教師、是農民,也是常為他人而活的人。 他是天上之人。 昔日他在農業學校授課時,為學生編寫了「農民藝術概論綱要」,當中所寫的文句也令我深感著迷。   所謂正直剛強地活著,就是將銀河系放在自己心中,給予應和。   一同化為閃耀的宇宙微塵,散向八荒九垓。   ……我們需要的是包容銀河的透明意志,以及巨大的力與熱……   「我喜歡蠍子那個故事[7]。」 涼子告訴我她喜歡此人童話故事中的那些段落。 當時此人的詩集,比童話更吸引我。 不過,我和涼子討論的話題,並非全然都和那位詩人有關。 看了這位詩人的書之後,我也開始涉獵《法華經》、《般若心經》。 佛教的文字對我來說,比過去我所知道的任何宇宙論書籍都更容易親近。原來也有用這樣來呈現宇宙的方式。 在《般若心經》中,令我著迷的是「空」的想法。「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這八個文字中,不就存在著對宇宙一以貫之的道理嗎? 物質這種東西,似乎原本就沒有實體,我以前也隱約思考過這個問題。 例如桌子,是被組合成某種功能和形狀的木頭與鐵片,其實體是作為其材料的木頭和鐵片。並沒有桌子這種實體。也就是說,所謂桌子的這個本質,是沒有實體的。不過,在呈現桌子這個本質時,偏偏又不能脫離木頭或鐵片這類的實體。 不到一、兩百年,桌子就會毀壞。之前構成桌子的木頭和鐵片,儘管還保有當初構成桌子時同等的分量,但那已不再是桌子。換言之,若以桌子來譬喻「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就是「所謂桌子這東西的本質並非實體。但桌子這種無實體的本質,也必須透過鐵片或木頭的實體,才能呈現在這世上」。 關鍵在於呈現。 也就是說,事物,並非永久皆為單一之物,時時都會變動。桌子也不會永遠是桌子。而理應是構成桌子的木頭和鐵片,也無法永遠是木頭和鐵片。就這個層面來說,就連愛、恨等人類的情感,也都是「色」。也就是說,人類的意識和情感也不會永遠持續不變。 然而── 另一個令我感興趣的,是般若──也就是梵語中的prajñā。 意指智慧。 《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般若心經》雖為其正確標題,但直譯的話,意為「到達內在偉大智慧的心靈教義」。 所謂的「般若」,是兩隻腳的人類要走向彼岸真理所需的,肉眼不得見的第三隻腳。 我和涼子常針對宇宙和人類的問題,一臉認真地討論,讓人看了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為什麼不能好好相處呢……」 她向我說道。 「妳指的是?」 我問。 「就人和人之間啊。為什麼要互相殘殺、憎恨呢……」 她驀然流露出我從未見過的神情,低低道出此事。 可以如此真誠地交談,也是因為我們彼此心意相通吧。至少當時我是這麼認為。 我是到了晚上,在公寓裡看電視新聞才得知涼子的死訊。 新聞播報員提到,東京都內某處有兩派激進人士展開抗爭,有數名男女喪命。涼子的名字就出現在死者名單中。 我無法置信。 無法相信她的死,也無法相信她是激進派的一員。 我心想,這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涼子從未在我面前表現出那樣的一面。 我滿心以為她只是被捲入那起事件中。 不久,刑警前來找我,從他口中我才得知涼子的確是激進派的一員。她幾乎都不在校內活動,而是在外行動。她所屬的黨派,與我們大學裡的黨派幾乎沒有任何關聯。 殺死涼子他們的,似乎是我們大學裡的黨派成員。 涼子和同伴在位於公寓內某房間的祕密基地裡談事情時,他們突然殺了進來。待在屋內的四人當中,包括涼子在內的三人當場死亡。遭對手以鐵管一陣亂毆。 涼子的顱骨有三處被打凹。 之前一直認為這些事都離我很遙遠,現在我卻突然被丟進這些事件中。 ──為什麼要互相殘殺呢? 我不知道。 我難過的是,涼子什麼都沒跟我提過。 可能是為了瞞過搜查以及對立黨派的監視,她才接近你這個沒參加任何黨派的普通學生吧──刑警說。 如今無從得知真相。 我在不明究理的情況下過了半年,最後辦理休學。 有股沒有形體的黏糊糊暴風,在我體內狂吹。 心中有股不可思議的怒火。無處宣洩的幽暗烈火。火焰有一半燒向我自己,另一半燒向不知名的黑暗遠方。 那到底是哪裡,我也不知道。 為什麼人要殺人? 不,為什麼人會死? 這沒有答案的問題,激烈地折磨著我的肉體。 我相機拍攝的對象,已不再是花朵、水、昆蟲。 我四處流浪掙錢,當我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正拿著相機置身戰場。 我目睹了許多屍體。 全是不該拍攝的畫面。但對我來說,與其別過臉去,倒不如面對它按下快門,反而還比較輕鬆。比起只是站在屍體面前,當一個和他們無關的外人,不如拿起相機面向屍體,這樣的痛苦反而還比較容易忍受。 不過,我在社會上的身分,並不是人們口中的攝影師。我自費出國攝影,向雜誌兜售這些照片,以此謀生。當然了,若不兼差做攝影以外的工作,根本無法糊口。 而此刻我走在叢林裡。口袋裡放著一本殘破不堪的詩集。 叢林這個綠色的大熔爐,充斥著符合這稱呼的熱氣。我一面喘息,一面呼吸那灼熱的空氣。 我失去方向。 看來,最好趁自己的腳印還沒消失前,下定決心往回走方是上策。 正當我準備這麼做時,我發現前方昏暗的草叢中有一道小小的白色裂縫。那是陽光的顏色。 我直覺自己從迷宮中找到了出口。 我筆直往前邁進。但還是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盡量不發出腳步聲。 就算真是我約定好前往的游擊隊村莊,我這樣做也不算過分謹慎。 眼前是一座廣場。 有幾間用樹枝搭建的小屋。茅草屋頂上方,有許多仍帶有綠葉的樹枝層層疊疊。為的是不讓人從空中發現這裡。 不見任何人影。 正當我為之躊躇,不知如何是好時,我聽見人聲,有三名男子從一間屋子裡走出。 他們是各自手持機槍的士兵。 既不是游擊隊,也不是這國家的士兵。而是白人。 我不明白他們為何會在這裡。姑且不談這裡是不是我要拜訪的游擊隊村莊,但可以確定的是,這應該是那些村莊之一。 感覺那三名白人士兵像是檢查完所有小屋,剛步出最後一間小屋。看來,他們沒看到半個人影。 似乎是游擊隊早一步察覺他們的到來,已拋下村子離去。 我如果要出聲叫他們然後走出來,這是最好的時機。 但我錯過了這機會。 在我出聲叫喚前,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是幼童的哭聲,聲音正慢慢靠近。 我馬上拿起相機。 驀地,一名身穿短褲的幼童,從那三名男子正前方的森林中衝了出來。是個女孩。年約三歲。她深褐色的手腳細得像枯枝一樣。而且打著赤腳。 她為什麼會哭著衝出來,我不清楚。她應該是這村裡的孩子吧。會是和大人們一起躲藏,然後獨自離開藏匿地點嗎?也許是和大人們走失,想到自己還有玩具留在這裡沒拿。 她應該不懂這種如捉迷藏般的遊戲所代表的含意。 她發現那幾名手持機槍的外國人時,突然身子一縮。一雙小腳猛然打結。 她跌在當場,放聲大哭。 三名男子互望一眼。其中一人以機械性的動作抬起槍。 槍口瞄準那名女童。 這時,傳來一聲尖細的叫聲。 我一時還以為聲音是從我口中發出的。 其實不是。 從女童剛才衝出的草叢中,有名少年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叫聲就是這名少年發出來的。 他穿著短褲和破破爛爛的短袖襯衫。手腳瘦弱得教人同情。 與其說是少年,不如稱之為男孩還比較恰當。看起來約六、七歲。 少年以身體護住那名跌在地上哭泣的女童,抬起他那生氣漲紅的臉龐,高聲大喊。 我聽不懂他說的話。 但我很肯定他話中的含意。沒人會誤會這男孩喊聲的含意。 「別開槍!!」 那句話猶如尖針般貫穿我全身,令我感到刺痛。 少年抬起頭,用大大的眼睛瞪視那三名男子。他的眼白,以及咬牙切齒的一口白牙,從那張黑臉上映入我眼中,鮮明得刺目。 三名嚼著口香糖的男子,嘴角輕揚泛著笑。看在我眼中,他們確實在笑。 「這是我們的工作。」 他們的眼神如此訴說。 另外兩把槍也瞄準少年。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 當時我已擺好相機。氣血直衝我腦門,我腦中肯定一片混亂,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吧。 少年的叫聲與槍聲同時傳進我耳中。 我在取景器中目睹這一幕,無法閉眼。 子彈擊中的地點,就像誇張的電影場面般,血花四濺。我一時還懷疑自己是不是參加了什麼惡作劇節目。腦中浮現的畫面,是那名倒地的孩童坐起身,笑嘻嘻地舔著沾在自己身上的果醬。但眼前的少年就像破爛般,動也不動。 我手指仍留有剛才按下快門的感覺。我只知道自己已將底片拍完。 牙齒微微打顫。 我一面牙齒打顫,一面失神地更換底片。這是在做什麼?我這是在做什麼?我在換底片時,腦中仍是一片混亂。 當時我好像發出叫聲。 因為那三名男子朝我走來,我才發現自己發出叫聲。 「別開槍,我是日本人!」 我以英話喊道,高舉雙手,閉上眼睛。 沒傳來槍聲。 我緩緩睜眼。 三名男子將槍口對準我。 「手舉到頭上,慢慢走過來。」 身材最高大的男子,以和他體格不符的高尖聲音說道。 我顫抖的雙腳踩著地面,來到他們面前。 其中一人翻找我的口袋,取出護照。 「攝影師是吧。」 我頷首。 他們仍用槍指著我。 我這才知道,槍口的黑色圓孔竟然會給人帶來如此強烈的恐懼感。 那兩名孩童身體底下的血輪就像活物般,往外擴散,在地上形成黑色的「痕跡」。 「你到這裡做什麼?」 體格像摔角手般魁梧的男子問。 他雙手持槍,手背上長滿毛茸茸的褐色長毛。 我用極端不流利的英語解釋。 「我看你不是說謊,就是個大傻瓜。」摔角男說。 顯而易見,他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 「剛才的事,你拍下了嗎?」拿著我護照的男子問。 「沒有。」我說。 我沒說實話。 但連我也知道,他們三人並沒有相信我。 「把底片交出來。」 摔角男以槍口戳我肚子,如此命令。 「為什麼?」 「交出來。」 「為什麼我要交出來?」 我拚命逞強地應道。不但破音,而且還很不中用地發抖著。 「我們大可殺了你,再拿走你的底片。」 「這麼做反而還比較輕鬆。」 「一名攝影師死在這種地方,要捏造死因,方法多的是。」 我那微乎其微的堅持,已達到極限。 我從相機裡取出底片,交給其中一個男子。 男子一口氣從卷片盒裡抽出底片。 「真是遺憾,全部都曝光了。」 他們發出低俗的笑聲。 手拿護照的男子,將它塞進我的口袋裡,拍了拍我的肩膀。 「滾吧。」他冷冷地低聲說道。 「這下你們要放我走了嗎?」 我問。 「沒錯,你滾吧。」 男子一臉無趣地說道。 我背對著他們,朝我剛才步出的森林走去。 就在只差幾步便能走進森林的瞬間,我突然感到一股不知名的寒意從我的背脊往後頸竄過。 我回身而望。 摔角男的槍口正筆直地對準我。其他兩人則是面帶冷笑看著我。 「本想讓你死得輕鬆些呢──」 摔角男如此低語,吐出嘴裡的口香糖。 我腰部頓時失去感覺,感到背後悚地一陣發毛。 我從槍口移開目光,一邊發出笛聲般的慘叫。想往前飛奔,但雙膝打顫,動彈不得。 這時,有道耀眼的白光從我眼角閃過,接著傳來轟然巨響,同時,強大的衝擊力打向我的後腦和背部。 我的身體騰空而起。 在我撞向地面的前一刻,意識已在黑暗中煙消雲散。   注: 1[編注]Ficus microcarpa,桑科(Moraceae)常綠喬木,台灣很常見。 2[編注]Asplenium antiquum Makino,日文名「大谷渡」(o-taniwatari),鐵角蕨科(Aspleniaceae)植物。 3[編注]學名Aglaomorpha coronans,日文名「飾羊齒」(kazarisida),水龍骨科(Polypodiaceae)植物。 4[編注]應指日本七〇年代末期爆發的第二次學運。訴求反安保條約、抵制大學高學費,要求校園民主化,各大學全共鬥(全日本學生自治會共同鬥爭會議)與新左翼間展開武力鬥爭,全國五十五所大學被封鎖停課。 5[編注]日本政府類似鎮暴警察的部隊。 6[編注]Robíndronath Thakur(1861-1941),生於印度加爾各答。曾獲一九一三年諾貝爾文學獎。 7[譯注]指《銀河鐵道之夜》中的一個故事。 8[編注]Möbius strip,結構為一個紙帶旋轉半圈再把兩端接上,沿著表面得以無限延伸,只有一個面與一個邊界。  

書籍代號:0MFA0088

商品條碼EAN:9789866026256

ISBN:9789866026256

印刷:黑白

頁數:624

裝訂:平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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