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文一:
「雖然如此,但是我認為皇上還是有可能讓參政出外。眼下總要想個應對之策才行。」
石越淡淡一笑,道:「應對之策我已經想好,就是順其自然。」
「為何不能退為進?自請出外?」
「皇上並無一語疑及公子,公子若自請出外,太露痕跡。不若就交由皇上決定的好。」潘照臨解釋道。
「但是如果參政出外,許多改革必然停滯。而另有許多改革,就無法進行。」
「有許多事情,是迫不得己的。」石越嘆道,自從柔嘉被禁足以後,隨著局勢的發展,石越對於可能外放地方已有一定的思想準備,但是說他心裡會全然甘心,卻是騙人的假話。「萬一出外,我只希望有個好地方。」
「這要看皇上的心意。若是貶斥,則可以派往四京安置,或者做知州。若只是故意讓公子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那麼多半便是一路轉運使,甚至是安撫使。去的地方,以兩浙路與荊湖北路、荊湖南路可能性居大。」
「潛光兄所言有理,去兩浙路,是讓參政經營江南與海外;去荊湖南北,則是極可能兼管移民軍屯。都顯示聖眷未衰。」
石越聽潘照臨與司馬夢求你一句我一句,心中更覺得惆悵。他知道這些話語,不過都是充滿了樂觀情緒的分析而已。哪怕是權力最重的河東路與河北路安撫使又如何?一路安撫使,又如何比得上參知政事兼太府寺卿之位高權重?一旦離開政事堂之後,雖然已經進行的改革,相信會由蘇轍、韓維、郭逵、蘇頌等人堅持下去,但是政事堂中,又有誰能夠與呂惠卿的受寵、司馬光的威望相提並論?政事堂依然會是「平衡」的,但是卻不會再是「潤滑」的。呂惠卿與司馬光的火花是在預料之中,而其他參知政事們對樹立自己政績的渴望,又有誰能壓得住?
而最讓石越難以釋懷的,是這件事情,自己根本沒有做錯半點,完全是因為皇室的猜疑之心,導致了自己所處的尷尬處境。
皇帝的信任,真的是如此的脆弱嗎?
兩天之後。
睿思殿。
「昌王還是沒有離京嗎?」趙頊靠在一張藤椅上,精神較前幾日,略有起色。
「是。太皇太后派人去探過病,回來都說昌王病得很嚴重。官家看,有沒有必要讓臣去昌王府走一遭?」李憲細聲細氣的回道。
「不必了。」趙頊道,「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行了。縱然能揭穿,朕也不能落個不友愛的罵名,讓天下人罵朕不仁不義。終究也是不能把他怎麼樣的,無非是下旨嚴責而已。許他不仁,朕卻不能不義。」
「官家的仁德,古今少見。」
「昌王朕可以不管,以免傷慈母之心。但是那些親附昌王的大臣,朕卻不能不管。否則臥榻之側,有這等小人存在,朕未免睡不安枕。」趙頊的聲音依然低弱,語氣卻嚴厲起來。
「但是無憑無據,何況投鼠忌器,也不好亂了人心。」
趙頊「唔」了一聲,若有所思的望著李憲,嘆道:「想不到卿也有這等見識。」
「臣只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官家仁德,史官們自會為陛下傳誦。」
「若不敲打敲打,終是不行。日後只恐更加猖獗。」
李憲沉吟半晌,壓低了聲音,說道:「既是如此,就請官家下旨,禁止禁中洩露官家的病情。然後……」李憲的聲音越來越低,逐漸細不可聞。
李憲離開睿思殿後,呂惠卿與司馬光便一先一後到了睿思殿。
趙頊的臉色依然憔悴。
「地方官制改革之事,政事堂議得如何了?」趙頊的聲音微弱,氣若游絲。
「回陛下,政事堂一致同意。」呂惠卿恭身答道,眼中流露出一絲關切的目光。
趙頊歇息了一會,略顯艱難的說道:「朕聽說外間關於湖廣四路軍屯之事,清議頗有誹議。」
「陛下,世上之事,不能無弊。癬痢之疥,陛下不足為之憂心。」
「陛下,民變兵變,不為小事,陛下本當關心。只是現在陛下龍體欠安,不如靜待調查官員之回報。」司馬光不滿的望了呂惠卿一眼。
趙頊卻搖了搖頭,道:「此事無論如何,石越總是脫不了關係。石越入政事堂後,日漸驕滿,德行有虧,贈宗室厚禮,有失大臣之體,深失朕望。」
呂惠卿與司馬光都不料皇帝忽然說出這等重話來,不由都大吃一驚。司馬光忙說道:「陛下,就事論事,軍屯之事,石越功大於過。至於贈宗室厚禮,亦不過是官場積弊,實不足深怪。陛下下旨責其反省即可。」
呂惠卿沉吟了一會,卻不著邊際的說道:「臣亦以為大臣不當與宗室結交。」
趙頊望了司馬光與呂惠卿一眼,帶著幾分怒容說道:「朝廷三令五申,大臣不得與宗室結交。石越身為朝廷重臣,為朕所倚重卻不顧禁令,不能不嚴懲。朕欲讓他出外,挫挫他的驕氣。」
「陛下,人才難得。」司馬光已經跪了下去。
「正是人才難得,朕又念其為國謀畫之功,亦為他留一條悔過之路。朕欲讓石越去做荊湖南路轉運使,或者是兩浙路轉運使。不知二卿之意如何?」
「陛下三思。」
「朕意已決。」趙頊的語氣中,再無半點轉圜餘地。
「石越以參知政事兼太府寺卿之正三品重臣,黜為一正四品上之轉運使,只恐使天下以為陛下之意動,而之前一切改革,付諸流水。」出乎司馬光的意料,呂惠卿居然替石越求起情來。
司馬光這時也顧不得自己和呂惠卿的成見,亦說道:「陛下,臣以為罰俸切責,足以使其知過。」
「不然。」呂惠卿卻又反對起來,「臣之意見,是不如委之以一路安撫使之重任。」
「安撫使?」趙頊與司馬光同時一怔。
「若如此,臣以為石越在遼國聲名素著,若以之為河東路或者河北路安撫使,朝廷可無北顧之憂。」司馬光覺得正三品的安撫使,也是可以接受的。
趙頊心中卻在猶豫,三個安撫使的位置,他現在都沒有想好留給哪三個人。
「臣以為,河東路與河北路安撫使之位,尚不能一展石越之才,不若委之以陝西路安撫使。」呂惠卿從容說道。
「陝西路安撫使?」司馬光怔住了。他終於明白了呂惠卿的用意,無論是兩浙路、荊湖南路、還是河東路、河北路,都是石越大有可能建立功勳的地方。在兩浙路,石越聲望甚高,而且可以拓展海外貿易,這是石越的拿手好戲;在荊湖南路,石越若兼理軍屯諸路,幾年之後,政績必然可觀;而在河北、河東路,石越還不知道能對內部不安寧的遼國玩出多少花樣,兼之二路離汴京又近;而在陝西路,宋夏之間,除了邊境的戰爭外,就是內部百姓的沉重負擔。石越一個文臣,難道還怕他在打仗上也建功立業不成?弄不好就是韓絳第二。呂惠卿看似大方的推薦,其實沒有安一點兒好心。
但是呂惠卿卻依然是一副正直無私的模樣,侃侃說道:「陝西一路,役法為禍最甚,而民兵最多,自仁宗以來,幾乎成為大宋最沉重的包袱。臣以為,若以石越為陝西安撫使,或者他能給大宋一個奇蹟也未可知。其對役法有更多的瞭解,也便於日後進一步改革役法。臣以為,陝西路安撫使,非石越不可。」
趙頊點了點頭,似乎下定什麼決心一般,道:「既如何,便以石越為端明殿學士、陝西路安撫使。」
「陛下,若以石越為陝西路安撫使,臣以為,陝西路四司,皆須是得意之人選。臣舉薦劉庠為陝西路轉運使、孫永為提刑使、陶弼為提督使、范純粹為學政使。」司馬光一口氣向趙頊舉薦了四位名臣。這四人之中,劉庠素有才智,曾經做過權知開封府;孫永是趙頊藩邸舊臣,素以賢能著稱;陶弼雖然是丁謂的女婿,卻素知戰陣,參加過儂智高的戰爭;范純粹是范仲淹之子,才華天下咸知。
呂惠卿不料司馬光來這一手,一時竟是無辭以對。反是趙頊道:「孫永是朕定下來的轉運使,不能給了石越。換成呂大忠為提刑使。」
呂惠卿欲待反對,忽然想起呂大忠的二弟呂大防是尚書右丞,暫時不便得罪,當下硬生生忍了下來。
次日。以石越為端明殿學士兼陝西路安撫使、以韓維權兼太府寺卿的詔書,加蓋了皇帝的玉璽、尚書省右僕射呂惠卿與參知政事司馬光的大印之後,發到了門下後省。
但是,這道詔書,卻在門下後省被新辟的吏科給事中呂大臨封回了。
這位呂大臨,便是呂大忠與呂大防的弟弟,與謝良佐、游酢、楊時並稱「程門四子」,是程頤門下,曾經也是白水潭學院的高材生。
與此同時,有關皇帝病情加重的消息,也從宮中悄悄的傳了出來。
摘文二:
李十五默默的判斷著形勢。
他很難知道石越的親兵們在此處堅守多久了,但是從種種跡象來分析,石越被叛蕃襲擊,很可能持續了整整一天。這數百叛蕃的衣著打扮,絕非李十五所知的秦鳳附近的部落,他們深入渭州來襲擊安撫使,絕對是早有謀劃,這麼大一支隊伍藏在渭州而渭州守軍竟然完全不知情,可以說是丟人丟到家了。
也虧得石府的親兵們能支撐許久。
但是眼下最頭痛的是,自己的一百疲憊不堪的步兵,如何打得過五倍於己的騎兵,哪怕加上石越的親兵,敵人也是己方的兩倍半!最糟糕的是,自己的是步軍,石越的親兵現在也幾乎變成步兵了!
陷入為難的李十五猛的看見邱布的目光有點不懷好意的盯著自己,他心中一凜,目光移到邱布身後,發現兩個大什的軍法官押官不知什麼時候到了邱布的身後。他頓時明白,邱布是對自己生疑了。如果自己膽敢臨陣脫逃,看邱布的樣子,必然先斬自己於此,然後命馬康代替自己去救援石越。
山坡下方傳來吶喊怪叫之聲,蕃兵們開始了又一次衝鋒。
侍劍下意識的摸了摸箭袋。
空的。
儘管盡量的節省用箭,但是大家的箭還是很快用光了。包括弓箭與弩箭。後來不得不把箭全部集中交給幾個箭術好的親兵護衛,但是侍劍的箭還是用光了。別人的箭也不多了。
好在敵人的箭似乎也不多了。他們放起箭來,已經節省很多。
「公子!」
石越鐵青著臉,到現在為止,他還不知道這只叛蕃軍隊是哪裡來的。沒有人能夠突圍出去送信,本來希望可以逃到原州,但是現在活著的馬匹不到二十匹,盡皆疲憊不堪。撇下部屬逃命,石越不僅不願,而且也不可能。
「你放心,我們不會死在此處的。」石越凝視侍劍,侍劍的左臂中了一箭,現在不過是止血而已。他的親兵們,豈碼有一半是帶傷作戰。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侍劍的話音剛落,一百餘蕃兵便騎著馬衝了上來。敵人為了節省馬力,採用的是輪番衝擊的戰術。
侍劍紅了眼睛,跳上一匹戰馬,手舉馬刀,大聲吼叫著迎了上去。十幾名親兵騎上僅剩的馬匹,緊緊跟在侍劍身後,如同一群野牛一般,衝向仰攻的叛蕃。還有幾十名失去戰馬的親兵則手執彎刀,緊緊跟在騎兵後面,衝向敵軍。剩下的親兵則排成一個大圓圈,保護著中間的石越。
侍劍的長刀揮動、落下,揮動、落下……敵人的鮮血沾滿了他的衣裳。如果一群野牛衝入狼群當中,他們已經不再懂得預先思考、估計自己或敵人的力量與技巧,殺紅了眼的一群人,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一切東西在他們眼前起伏和閃動,人類身體的某一部分從眼前飛落,馬咕咚咕咚的栽倒,發出悲鳴之聲……
但是叛蕃的人數顯然佔據著絕對優勢。他們如同一群野狼,肆囓著宋軍們。馬刀在空中相斫,不斷的有宋兵勇猛的戰死。侍劍身邊活著的戰友,越來越少……
「我要死在這裡了嗎?」
「嗚—」
號角之聲終於從另一側的山坡上吹響。
在那麼一瞬間,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援兵!」石越精神霍然一振,一面紅色三角軍旗之下,結成圓陣的宋軍開始緩緩向山坡下移動。即便是隔得那麼遠,石越等人也可以清晰的看見,來的是大宋禁軍!
石越的親兵們歡呼起來。
援軍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