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陳正芬
出版品牌:遠足文化
出版日期:2020-08-19
產品編號:9789865080600
做一個與世隔絕的和平之島僅是幻想
無論如何,島國必須與世界一起生活
再大的難關,只要「底氣」猶在,就能創造舞台
了解日本政治、經濟、社會與精神的經典之作
反思島國台灣之處境與未來的一面鏡像
《大和魂》2020年全新增訂版,再添新章〈元年〉
日本歷經戰爭、震災與不景氣,
卻一次次挺過災難,正因有著不容忽視的底氣。
近現代日本絕非你想像中的日本,
它歷經的迷失、掙扎與追尋,也正是其他國家即將面臨的,
在全球迎來後疫情時代之際,
且觀且想日本將如何重塑島國韌性,再譜令和新章。
專文推薦
李衣雲/國立政治大學台灣史研究所副教授
何思慎/輔仁大學日文系教授兼日本研究中心主任
「島國意謂一個自外於世界的島嶼,也可以是一個與世界接軌的島嶼,以日本而言,我們的島嶼心態,使人往往相信我們可以回到過去,做一個與世隔絕的和平之島,但那是不可能的,也從沒發生過,連江戶時期都沒有。日本與世隔絕是幻想。我認為那是危險的。我們回不到江戶時期,不能將自己與外界隔絕。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和世界一起生活。」
90年代泡沫崩壞以來,日本陷入了所謂「失落的十年」,在一蹶不振的經濟之外,也逐步面臨高齡化與少子化的困境、日漸稀薄的國際能見度以及搖擺不定的國內政策。於是,失落了一個又一個十年後,在外界眼中,日本不再獨霸亞洲,一方面疲於討好善變的美國,另一方面又得防備崛起的中國,捉襟見肘,疲態盡露。然而,2011年的地震、海嘯與核災三重災難,卻讓人們重新認識日本面對逆境的本事。本書作者凌大為(David Pilling)即以此為切入點,重新檢視所謂「失落的數十年」這樣的說法,透過政治、經濟、社會等面向的近距離觀察與第一線採訪,帶領讀者貼近島國的脈動,重新給予日本更正確的評價。
開篇從311地震後歷經海嘯肆虐的岩手縣陸前高田市出發,凌大為親自造訪這個受災嚴重的小鎮從事第一手報導,透過當地災民的口中獲悉海嘯侵襲的真實情況。政治方面,他重新考察小泉純一郎這位「捲髮的武士」當年席捲日本的個人魅力及他未竟的改革;經濟方面,他尋求各家之言,分析日本經濟局勢,認為後泡沫時代以來的經濟情況其實並不如外界想像的悲觀;社會方面,則採訪了當年在伊拉克人質事件中死裡逃生的今井紀明,揭露日本集體社會所謂「自我負責」的輿論風潮。
凌大為亦訪談知名作家村上春樹,爬梳其成長的60年代乃至關鍵的1995年的時代變化,而愈來愈多的約聘人員,愈來愈少的正式職缺,不斷製造窮忙族的日本社會導致年輕人看似獲得自由,實則失去了保障;從桐野夏生的《OUT》到伊藤詩織的《黑箱》,小池百合子口中「鐵板一塊」的日本性別天花板,又是否終於逐漸崩塌?此外,建立在虛假概念上的「日本人論」、修正主義歷史觀的論點、導致核災事件難以究責的「文化缺陷」、沖繩的美軍基地問題、日本與美中之間錯綜的外交關係等,都是本書著墨的焦點,新增篇章中更逐步探索了東京奧運的前世今生。
凌大為在書中深入政界、財經界、學院、市井與災區等,訪談政治家、學者、企業家、社運人士、市民和災民,掌握了政經、社會、心理等各個層面,深入探究在所謂失落了數個十年後,如今的日本懷有怎樣的心緒,又是如何摩拳擦掌,準備一躍而起。
作家學者齊聲讚譽
無論是書寫泡沫及其過後揮之不去的通貨緊縮,還是2011年的東北地震與福島核災,凌大為以親身經驗如實揭露了日本的真實狀況。
──村上龍/《寄物櫃的嬰孩》作者
本書對當代日本所謂(好幾個)失落的十年做了再一次的精采評估,作者結合歷史學家的視野廣度、人類學家的清晰頭腦、研究者對於問題意識的精熟了解、經濟學家對金錢流向的領悟,以及一流記者對於政治主張為人類帶來哪些影響的好奇心,最終成就了這本深入敏銳、內容豐富且具獨立思維的書,凡是想了解現代日本以及它在世界上不確定位置的讀者,都該讀讀本書。我毫不遲疑地推薦它。
──大衛.米契爾(David Mitchell)/《雲圖》(Cloud Atlas)作者
像凌大為這樣以鮮活方式和人道觀點記述日本的書,是我們所需要的。他把晴天霹靂的悲劇和靜謐的時刻做了無懈可擊的結合,展現他對自己深知的這個國家最核心的動態。他將精準分析配上低調的一手報導,讓他筆下的作家、農民和政治人物,在書頁當中以日本脆弱的力氣及其對新生的追尋而奮鬥不懈。
──歐逸文(Evan Osnos)/《紐約客》(The New Yorker)撰稿人
書寫日本的作者往往只觸及經濟或文化的皮相,而凌大為是少數深入兩者,並神奇地將它們喚醒的人──有時甚至在同一個句子中。在專業分工的年代,凌大為的文字令我們想起為何高水準的新聞報導無可替代。如果你只有時間讀一本關於日本的書,你應該從本書開始、本書結束。
──艾德華.盧斯(Edward Luce)/《印度的奇特崛起》(In Spite of the Gods: The Strange Rise of Modern India)作者
凌大為是位饒富天分的作家。他從多年的報導經驗中,為當代日本及其人民打造了一幅有趣且鞭辟入裡的寫照,我對於他從訪談日本各行各業領導者與平民中獲得的精闢見解感到敬佩,如果你只能讀一本關於今日日本的書,這本就是了。
──肯尼斯.派爾(Kenneth Pyle)/華盛頓大學名譽教授
本書是凌大為的重大成就。他用清晰動人的散文體帶領讀者深入日本,對於大眾普遍認為近代日本歷史充滿逆境與失敗,提出具體的反證。他對這個了不起的國家提出思慮周詳與平衡的評價。若想了解日本如何成為世界前幾大經濟體,以及為何未來仍將如此,我高度推薦本書。
──傑瑞德.寇蒂斯(Gerald L. Curtis)/哥倫比亞大學名譽教授《日本政治之邏輯》(The Logic of Japanese Politics)作者
凌大為的著作讀來就像一本(寫得很好的)遊記,他不僅行遍日本,也進入日本的歷史,一再使我立即陷入他挑動的氣氛中。那是他透過數千日本人之口述說他們所見所思而營造的,一部分非常嚴肅,例如當他報導2011年的海嘯浩劫和福島災難,以及日本人堅忍不拔的事例時。他有時會開開玩笑,有時又會用真憑實據來佐證,乍看會引發爭論,其實是讓讀者再次思考。這是高階的新聞處理方式,一場博學之旅,步調一致且永不乏味。讀完這本書,你會發現在透徹的調查中,凌大為已經包羅日本專家認為所有該了解的當今和近代的日本。
──卡爾.伍夫倫(Karel van Wolferen)/《日本國力之謎》(The Enigma of Japanese Power)作者
這是第一本說明日本失落的幾十年的突破性著作,凌大為是我們這個年代最敏銳的亞洲觀察家和記者,對這個時代做出了深刻且引人入勝的描述,讓人想起道爾(John Dower)的同類型巨著《擁抱戰敗》(Embracing Defeat)。
──船橋洋一/亞洲太平洋委員會(Asia Pacific Initiative)主席
各界媒體一致推薦
凌大為是優秀的作家,已經熟悉日本的讀者將會更了解日本,至少學會用不同的角度來思考日本這個國家。對不太熟悉日本的讀者來說,這本書是最好的入門。凌大為的《底氣》是重要且迫切必讀的作品。
──《洛杉磯書評》(The Los Angeles Review of Books)
一位訪日的北英格蘭議員對東京的燈火通明和車水馬龍感到目眩神迷,凌大為在書中引述了他的話道:「假如這叫不景氣,那我要。」這本關於日本的書充滿閱讀樂趣和出色觀點,最棒的是凌大為用日本的真實狀況和實際成就,針對外界宣稱的失落二十年提出反證。
──《金融時報》(The Financial Times)
《金融時報》的主編凌大為是讀者最佳的嚮導。當西方新聞工作者多半以膚淺的方式報導這個世界第三大經濟體,凌大為的洞察實屬稀有。書中的受訪者都經過精挑細選,再加上優秀的報導文學和實證的撿擇。……他確實讓人讚嘆。小說家村上春樹對他說:「我們富有的時候,我痛恨這個國家。」寫得真好,非常可貴。
──《每日電訊報》(The Telegraph)
具權威性與娛樂性……凌大為舉出一些軼事,巧妙說明歷史洪流……本書揭開了日本人令人好奇的魅力,幫助外人更了解日本人。
──《觀察家報》(The Observer)
最終是反轉逆境。這本書精彩描述了日本311地震,而這場地震既是日本經濟不振的託辭,本身也是個論題,因為作者的理論是,儘管令人驚懼,然而數年前的這場三重災難既沒有對日本經濟造成嚴重影響,也不是非常新奇的事,這會讓所有認為311地震將為日本現代歷史帶來第三次重大轉變的人感到失望。前兩次轉變,一是1860年代大政奉還之後門戶洞開,一是1945年後的經濟和民主奇蹟,舊政權在這兩次轉變中都崩壞瓦解,導致新的開始變得勢不可免。而現代的311地震一如作者正確的觀察,與前兩次極為不同。日本是演化而非革命的文化,經由數不清的一步一腳印來展現進步,而不是大躍進。
──《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
凌大為寫了一本關於當代日本的傑作,比我讀過的同類書籍更能讓讀者穿透日本社會的表面。
──《日本時報》(Japan Times)
凡是想多了解這個全世界第三大經濟體的人──包括它的歷史、變動中的社會形式,以及和鄰國的齟齬──這本書是必讀的。本書完美結合了資料分析、生動的對話以及個人軼聞。
──《泰晤士報》(The Times)
本書針對當代日本提出決定性的觀點,描繪其錯綜複雜和改變的可能性,作者的敘事清晰,並透過學者、青少年、家庭主婦和政治人物等多元的受訪者,生動且充滿熱情地證實了日本的文化矛盾、野心和生存策略。
──《柯克斯評論》(Kirkus Reviews)
凌大為對文章架構的掌握能力令人羨慕……書中的故事發人深省且文筆優美。
──《新政治家》(New Statesman)
在解釋日本令人不解之處方面,深具權威性與娛樂性。
──《衛報》(The Guardian)
凌大為對(日本的)經濟緊縮和社會與政治停滯不前,做了精闢的重新評價。
──《旁觀者》(The Spectator)
深度探索並以精闢洞見描繪當代的日本。
──《出版人週刊》(Publishers Weekly)
生動描述逆轉勝的過程。
──《書單》(Booklist)
凌大為David Pilling
《金融時報》非洲版主編暨專欄作家。曾任亞洲版主編,2002至2008年擔任駐東京辦公室主任。所撰寫的日本專題報導及亞洲每週專欄獲得亞洲出版協會獎(Society of Publishers in Asia Awards)、英國報刊年度評論獎(Editorial Intelligence Comment Awards)等諸多獎項肯定。目前住在倫敦,但經常走訪非洲。
陳正芬
專職譯者,美國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會計碩士。譯有《發現你的經濟天才》、《達蜜經濟學》、《關懷的力量》等。
編者的話
本書原文書名為「Bending Adversity: Japan and the Art of Survival」,繁體中文首版於二○一四年十月以《大和魂:日本人的求存意識如何改變世界》為名出版,作者凌大為(David Pilling)以二○一一年日本三一一海嘯、地震與核災三重災難為起點,細緻地報導日本文化脆弱與韌性兼具的矛盾,以及實踐野心與逆境求生的策略,讓讀者理解這個國家反覆經歷危機與重建的過往,是解讀日本的一部經典之作。
新版書名《底氣:逆境求生的藝術,從日本看見自己》,「底氣」是指底蘊、韌性、根性、膽識與耐力,在脆弱的時刻仍然奮鬥不懈、渴求及追尋生命的出口。
歷史上,台灣歷經外族侵略、被殖民、戰爭、地震天災、黨國威權、經濟起落,為追求自由民主與人權而前仆後繼,直到現在,仍時刻面對來自對岸的壓力、國際外交的困境,跟島國日本一樣有著遭遇種種危機與重建的生命史。
但台灣以自身的「底氣」自信地存活下來,力爭上游。我們跟日本有著共通性,「身體越沉重,鬥志更昂揚!」本書讀來定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是這十幾年來台灣的鏡像。我們從日本人逆境求生的意識反省自己,也看見人民的素養和堅忍。
凌大為在完成本書首版的五年後,於二○一九年春天回到日本,感受到當地的變化,遂著手增訂新版,補充約兩萬字,讓這本佳評如潮的著作以更完整的面貌呈現,擴寫的內容從「平成」跨入「令和」,與現在(二○二○)緊密銜接。
新增的報導中,凌大為提到日本將舉辦二○二○年奧運,但始料未及的是,最後因全球新冠病毒的肆虐而延期。但編輯部決定保留凌大為的增補文字原貌,因為他追索日本一九六四年首度主辦東京夏季奧運的歷程,時空相隔六十六年,見解獨到,就是從第一次主辦奧運,才讓世界開始發現戰後的日本,日本人也開始發現世界。奧運是日本人展現「底氣」的關鍵之一,當然,二○二○年夏季奧運的延後,勢必造成日本經濟、政治和社會的重大影響,正好提醒讀者持續關注日本的「底氣」。
同時,凌大為增加了新近的觀察,包括日本的勞動力現況、厭女現象、首相安倍晉三對應美國總統川普的方式和態度,以及外交政策等,延續全書「呈現一種不同版本的日本」之觀點。
推薦序
他者的視線
李衣雲/國立國立政治大學台灣史研究所副教授
我們如何認識自己?又如何看待他者?
這是近代的主體論與心理學的重要課題。
我們並非出生於世就認識了自己,事實上,認識自己是一個複雜的、持續不斷的過程,而不是結果。我們也不是僅僅靠著自己就能認識自己,而是透過他者的眼睛,透過他們的眼中看到自己,看到、甚至形塑自己的模樣。
這本書,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透過一位西方主流英語世界的記者的眼睛,記述一個很不擅長英語的、非西方的日本。
我們生於這個社會,藉由我們的意識與身體去理解、體會這個社會,塑造出了一個我們習以為常、自然而然的生活世界,這個世界是我們所活著的地方,而不是我們觀察的對象。於是,當異國的他者進入我們的世界,將我們當成了他們的視線對象,他者的邏輯、他者的驚訝、他者的分析,把我們以為是當然的一切從我們的生活中拉出來,放在我們的面前,說:來看看,你是多麼奇特呀。
於是,我們從他者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我們從生活的行為者,變成了他者與自己觀看的對象。我們發現,原來世界不是只有我們,還有他者的存在。然後,從這交錯的視線中,再次認識自己。
日本亦是如此。
作者在書中約略分析了日本西化的過程,也就是日本在近代遇到了西方的他者,產生自我變化的過程。文明與思想的衝擊,讓日本看到了一個從來沒有想過的自我像,於是,他們努力追求進步、脫出亞洲,希望能與所謂文明進步的白人世界站在平等的地位上,卻發現膚色是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於是,失望讓日本轉向了另一種自我像,也就是侵略式的帝國主義。
書中提到日本脫出亞洲,卻沒有真正加入西方國家,結果反而在亞洲處於尷尬的位置,這個認知的背後,其實有著很深刻的意思:我們習慣把亞洲與西方當成兩個實質的全體,但這兩個全體事實上只是地理學分類下的歸屬,「脫亞」其實顯示了亞洲與日本之間存在的是關係,而不是實體,因此才會有「脫離」的可能。日本在與西方碰撞之前,也曾經經歷過他者的衝擊,隋、唐、朝鮮、愛奴都曾是日本的他者,亞洲並不是一個本質的「我群的」存在。而日本在與這些他者碰撞後,本身也發生了變化,產生新的自我認識。
也因此,西方不是日本最初的他者,也不會是最後的他者──當然,他者是一個相對的概念,也不必然來自外部,甚至可以來自於內部,就像本書中提到的那位在費盧傑被伊拉克軍人綁架為人質的少年今井,從日本的一分子,變成了日本的異質存在──他者。
那麼,脫亞是脫什麼亞?西化又是什麼?如果不是實質,或許可以用文化的角度去理解,文化並不是實體,而是一種精神價值、一種體系、甚至一種生活方式。當我們在思考西化,或者是唐化、隋化、日本化時,要先理解這並不是一個二擇一的問題,並非有了西方,就必須要撇除日本原有的;而反對西化,也不表示把西方去除了,就能恢復原貌的日本。
文化不是物質,無法切割,也無法取代,而是混揉、交纏、再生。
這個問題是明治以來的日本與西方文化衝撞後,許多學者關注的焦點,書中提及的福澤諭吉是其代表人物。戰後的近代論學者丸山真男,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執拗低音」的概念,指出傳統就像是交響樂裡的固定低音,外來的東西進來了,會與原來的文化交織出音樂,但傳統仍會像固定低音一樣存在於底層,作為樂曲的定音,而不可能被排除,也不可能不對樂曲產生影響。
這或許是我們在閱讀本書時,可以放在心裡的一個想法。
這本書從他者的眼光看日本的同時,也反過來從日本人的眼光看日本。書中提到了作者在這些年記者生涯中,所採訪的諸多日本人,我們可以看到,即使是日本也不是一個本質的全體,而充滿著異質的視線。戰後的日本歷史學更突顯了這種異質性的存在。本書最後對日本的戰爭責任作了一番分析,作者一針見血地指出世界對日本人的刻板印象是「殘暴噬血」,但對許多日本人來說,他們的國家「保持著獨特的和平與和諧」,德國人記得的是他們對猶太人的殘忍,而日本人記得的是廣島被爆的悲慘,造成這個悲劇的美國的殘暴,似乎抵消掉了日本戰爭的責任。
這從日本許多重要出版社──例如岩波──所出版的巨部日本史,可以窺見一斑。歷史反映了自我像,日本史反映了日本如何看待自己,又如何定位他者,而在這些日本史裡,殖民地史往往寫到了朝鮮甚至滿洲,卻沒有台灣,日本殖民最久的台灣,被分類在中國史的部分,似乎不曾被殖民過,也就不需要被道歉與正視。
最後一提,這本書的後半提到了日本近年來的發展,閱讀來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是這十年來台灣的鏡像。八○年代泡沫經濟崩壞後,日本政府無法決斷要如何應對,權宜之計即是為了鞏固戰後嬰兒潮世代的經濟狀態,犧牲年輕世代的工作安定,也使得年輕世代缺少能安心創業的機會;九五年的神戶地震讓日本人發現,「日本是個人強大、國家弱小」,「以前日本社會的特徵是很標準地從上到下,但我們已經知道,沒有領導者也活得下去」──這不正是台灣現在的景象?當年輕人看不到生活與未來的希望,而把視線放在當下的每一個小確幸時,要談長遠的創意與發展,似乎不過是個太不實際的口號。
異於刻板印象的真日本
何思慎/輔仁大學日文系教授兼日本研究中心主任
日本三一一震災後,國人透過電視畫面見識到日本人面對百年天災的沉著與秩序。相對國人面對天災時的「憤怒」情緒,日本人的態度令人側目。而日本人在災難中的反應,除民族性使然外,更在於「居安思危」的生命態度所建構出之「防災體系」。日本為易受天災侵襲的國家,而這樣的地理條件鍛鍊出日本人與自然災害共處,且防範於未然的民族性。日本人無法改變自然條件,杜絕地震、火山、颱風、暴雨與暴風雪等災害的發生,只能平時做好萬全的準備,將災害發生時的生命、財產損失降到最低。此種面對大自然威脅的態度,值得時時想著「人定勝天」的國人學習。
誠然,日本為台灣重要的鄰邦,在近代歷史上,台灣更淪為日本殖民地達半世紀,國人對日本應不陌生,但戰後台灣始終未從日語的學習走上對日本的深入研究,日本對國人而言,仍為奇異而不陌生的國度。
此外,因歷史的不同際遇,戰後台灣交織著情感性的「親日」與「反日」的日本觀,惟奠基於客觀日本研究派生之「知日」卻仍缺席。然而,在台、日緊密互動之現實下,深入解讀日本,推動日本研究已成當務之急。
《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主編凌大為(David Pilling)曾於二○○二年至二○○八年派駐東京,其間深入日本政治與市民社會,以客觀的筆觸,解構日本如何面對超過二十年的經濟逆境及三一一地震的無情打擊。書中的論述有別於一般的日本研究各自從政治、經濟及文化的視角來探索日本的方式,凌大為在觀察當下日本政經、社會諸多問題時,以記者的機敏直指問題的核心,但在思索問題的成因與答案時,卻帶領讀者走入日本歷史中,去尋求大和民族的文化與社會底蘊,回答日本人如何在逆境中找到機會,化險為夷(Bending Adversity),藉此深層的解構,使讀者發現異於過去刻板印象中的日本,但這樣的日本卻才是真實的日本。
本書迥異於一般記者的報導,它是一本具社會文化人類學(socio-culturalanthropology)高度的「日本論」,值得向國人推薦,期待本書的出版有助國人客觀地認識日本。
前言摘錄
本書將以我看到的日本而非我希望的日本為主,我認為這是個適應與進化中的社會,儘管有時是用它自己令人灰心的方式進行,但我們不該認為日本不知變通,也不該將它視為一個同質的國家,雖然日本以獨特的同質性作為自我形象,然而它和其他國家一樣,跨越階級、地域、性別和年齡,接受次文化的挑戰,且被結構性地改變形塑,凡是以「日本認為」開頭的言論,都應該被視為極度的懷疑論。出於對現實的尊重,本書在可行的情況下,會請日本人為自己發聲,說出多樣性與紛紜的論點,我對其中一些意見提出評論,但許多則或多或少以我見聞的原樣呈現。
第一部「海嘯」,記述人民面對災難的經過,特別是受三一一浩劫影響最巨的沿海城鎮。我從日本一發生地震起開始報導十天,之後幾個月乃至次年間又多次往返,我試著根據訪談與當時的紀錄,重建海嘯在侵襲岩手縣的陸前高田市之後,為這個人口兩萬三千人的漁業城鎮帶來的驚恐時刻,我也報導災難發生後的幾天、幾週和幾個禮拜間,我對鄰近城鎮大船渡市的印象,這幾章以我的親眼目睹,帶出日本的堅強韌性,然而若是想更進一步了解日本如何適應與存活,就必須深入探索這個飽受地震、海嘯、火山與颱風威脅的國家,長久以來「為逆境做準備」的歷史文化。
第二部「上了雙重門閂的土地」,包括一章專門探討日本自外於世界的思維由來,日本在地理上位於亞洲,在中國的海岸之外,它的再起可說是我們這年代的大事,日本的堅強韌性部分源於自己的孤獨,而我認為日本的弱點和強項,皆來自這種心態。十九世紀的日本面臨西方的優越技術,於是毅然決定脫離以中國為核心的世界,轉而師法歐洲強權,當時的日本拋棄封建制度,致力現代化,之後從種族主義的天皇崇拜,衍生出殘暴且災難的帝國大業,結果造成歷史悲劇且幾近自取滅亡,今日的日本孤立於自己的土地上,與鄰國的關係始終擺脫不了歷史陰影,特別是中國和韓國。日本既不是歐洲人,也不完全算亞洲人,予人一種漂流不定的感覺,而它在外交上的唯一靠山,是與美國之間的「附庸國」關係,連股票經紀商都有所謂「日本以外的亞洲」說法。
第三部「找到與失落的數十年」,首先簡短回溯日本從戰爭的廢墟中快速復興,乃至一九七○和八○年代的經濟實力。一九九○年泡沫崩盤,一九九五年地震重創神戶,加上邪教鎖定東京地鐵通勤族發動攻擊的雙重危機,緊接著是漫長的相對停滯期,村上說一九九五年是日本的轉捩點,人民因而意識到泡沫前的時代再也回不去。日本在快速成長的那些年,想追上西方的生活水準,成了日本戰後舉國上下的重心,到頭來卻衝過頭,雖然基本上達成目標,但泡沫崩壞卻使全國上下失去努力奮鬥的目標,日本失去了日本人所謂的根性,也就是「膽識」或「戰鬥精神」。
第四部「成長後的生活」談到當代日本如何調適,本書堅決主張日本並不像有些人所說的不作為,只是它的轉型還未臻完美,離完成還有大段距離。兩章探討經濟,其中「日本第三」和「成長後的生活」認為,日本在維持生活水準和社會凝聚力方面的表現優於一般認知,儘管日本的經濟稱不上健全,但是表現並沒有許多人以為的那麼糟,日本已經成為所有經濟問題的統稱,但是從日本人的生活水準觀之,而不看投資人的報酬或相對其他國家的經濟規模,過去二十年並沒有那麼悽慘。
日本避免對生活水準造成嚴重傷害,部分(或許是多半)透過累積巨額公債,但這種做法會付出多少代價尚未可知,有些人認為這麼下去終將以危機告終,萬一日本政府哪一天無法履行償債義務,可能是透過不還款(不太可能)、刪減社會福利,或利用通膨讓債務縮水,在那階段我們或許會回顧過去,說日本領導者當初應該更快採取行動,來處理深層的結構性問題才對。日本過去一直是安定優於激變,如果是為了長期的經濟復甦而讓更多企業破產,同時採取積極的產業重整,或許日本的表現會更好。
不過,如今歐美漸漸能體會,從嚴重的金融打擊中復原並不容易,即使是奉自由市場為圭臬的美國,在大難臨頭時還是不願意讓銀行或汽車產業破產,二○一三年伊始,美國的失業率約百分之八,儘管有復甦跡象,但經濟依舊疲弱,英國的失業率將近日本的兩倍,英國的經濟從二○○八年以來縮減百分之四,西班牙和希臘的情況更糟,其他國家也和日本一樣,必須設法解決更高的赤字、更低的成長,而且為了讓經濟正常運作,必須拿貨幣政策做實驗,這在過去連作夢都想不到。日本往往被其他國家引以為殷鑑,但真正的教訓不是日本多不擅於處理資產泡沫化,而是更令人擔心的,相對其他國家而言處理得多麼好。說到資產泡沫,日本帶給全世界最重要的啟示是,不惜代價,從一開始就避免資產產生泡沫。
「捲髮的武士」探討二○○一至○六年間,最具領袖魅力的首相小泉純一郎領導國家的時光,這是一段特別的時期,人民團結在這位誓言大刀闊斧改革的領導者之下,小泉想在低度成長新年代中,為腐爛的政治制度注入生機,他揚言摧毀自己的政黨,結束五十年的一黨獨大,最後他果真付諸行動,只是死氣沉沉的兩黨制依舊未能取代沉痾。日本的政治制度仍舊無法勝任它所擔負的任務,接下來的兩章「應許之路」與「從幕後」,探討日本戰後模式崩壞後的社會變遷,生活變得不確定,許多人變得比較沒有安全感,特別是婦女和年輕人。但是過去的確定感消失,機會隨之到來,這幾章探討的是日本人民與這些問題奮鬥的情形。
第五部「漂移」,探討日本在國力式微、中國崛起的年代中,面臨的嚴峻外交挑戰,過去尚未解決的歷史與領土爭議,至今仍不時迴盪在這區域,因此日本對中國的甦醒毋寧是不安的,與中國就沖繩與台灣間無人小島的爭議,為兩國的舊恨增添新仇,日本在世界定位與認同感的舊傷口,因為來自中國的明顯威脅而再度被撕裂。
第六部「海嘯過後」試圖近距離觀察日本社會的變與不變。福島事件暗示「舊的日本」多半沒有變,沒能夠妥適處理核子危機或誠實面對大眾,足見這是高度缺陷的政治與官僚制度。然而災難也出現一些好事,隨著捐款從各地湧入,日本也開始覺察到自己與世界的連結,一位外務省官員泫然欲泣地告訴我,阿富汗的甘達爾市湊足了五萬美元幫助他們重建。日本人也重新發現他們的東北部──這個詩人筆下歌頌的壯麗景觀,長久以來被日本視為窮鄉僻壤而忽視。如今,他們終於能領會人民不可思議的耐力,也就是「堅忍不拔」(我慢強い)。志工湧入災區幫忙清運垃圾、挖掘淤泥,拜近年通過新法律而興盛的公民社團,在海嘯過後更顯茁壯。日本並不是一直享有和諧社會的美名,就在戰爭浩劫後不久,左派與右派經常因為對歷史與建構未來的看法而產生意識型態之爭,一九六○年代的快速成長,淡化了雙方的歧異,但近年來日本人開始重新發現何謂組織動員、辯論以及挑戰妥協,隨著福島事件演變成反核運動而凝聚力量,加上受海嘯與核汙染影響的人民要求補償,這股力量也變得更強大。
最後,在日本東北的漁業城鎮中,當瓦礫被清除、屍體被清點,老百姓試圖回歸正常生活之際,也展現極度的人道精神和剛毅。一位日本編劇家說,他們的故事描述「一種迷人的傳統,那就是不斷向前的同時,也沒有忘記世事無常」。唯一確定的,是海嘯終將再度來襲,許多情況下,他們展現的拓荒精神讓人想起嚴酷的美國西部,東北的人民經歷二○一一年的大地震和海嘯後,沒有坐等他們本來就不太相信的政府,他們掌握自己的處境重新來過,而我們應該可以從他們的毅力和求生經過中,尋得希望和啟示。
第一章 海嘯
日本人對地震早就習以為常,在過去的歲月中,他們將時不時的地震歸咎到鯰魚這種動物身上,據說日本列島安座在一條鯰魚的背上,牠平時被壓在巨大無比的「要石」底下,這塊石頭是由鹿島大明神所安置,但是當鹿島一疏於防備,鯰魚就會隨意扭身擺尾而使大地上下左右搖動。也因此,一八五四年從九州到東京均釀成災害的安政地震發生後不到幾天,首都江戶便到處販賣起鯰魚的木版畫(錦繪),日本人平日也經常被喚起海嘯的記憶,青銅打造的鎌倉大佛,如今被安放在露天面對群眾,這是因為過去祂所在的大殿,早在一四九八年就遭到大浪侵襲而被夷為平地,此外日本的海岸線星布著大小如墓碑般的斑駁石碑,以警告後世子孫在遠離海岸處建立家園。十九世紀在日本生活十五年、愛爾蘭與希臘裔的赫恩(Lafcadio Hearn),形容日本「是無常之地,那裡的河川會變更流域、海岸改變輪廓、平原的地平線高度產生變化」。根據一位日本地震學家的計算,日本列島從十五世紀以來,遭遇過約兩百二十次釀成巨災的地震侵襲。 現代的日本人了解,祖先安家立命的列島其實是位處地殼最不安定的區域,剛好是沿著環太平洋火山帶幾處板塊的交會地帶。十次地震當中,有九次是沿著地球動盪的區域發生,使日本成為最容易遭受類似災害的國家。一年中的大多時間,日本的某個區域會發生小規模的震動,日本人將這些生活插曲當作家常便飯,就算木頭紗門嘎嘎作響或輕微晃動,也很少因為小地震而停止聊天。
不過,二○一一年三月十一日下午兩點四十六分的地震可不是小規模的震動。當天下午感受到土地變得不穩定的每個人,立刻知道事情並不尋常,這次地震在芮氏地震儀上規模九,威力之強為歷史紀錄第四,釋放的能量相當於六億顆廣島原子彈,震央位在海床下方,距日本東北海岸約四十五英里處,約略在陸前高田以南。後來地理學家表示,這場發生在板塊交界處的所謂海底強震(undersea megathrust earthquake),是太平洋板塊向下擠壓日本所在的北美板塊所造成,按照某位新聞評論員的說法,那片地殼就像一張用大拇指和食指夾住的撲克牌被往上推,一旦被彎折過頭,便突然將受到壓抑的張力釋放出來,迫使北美板塊反彈,造成日本列島的多處瞬間東移達十三英尺。
突然的斷裂發生在海床底下約二十英里處,由於屬相對淺層,大部分的能量都釋放到地表。在日本大部分的地方,地震猶如時間停止般持續達六分鐘之久,許多人事後回想,儘管他們祈求地震停止,但地殼的移動似乎有增無減,東京許多建在橡膠化或充液地基上的現代摩天大樓,像風中的竹子般朝著彼此搖晃,晃動之劇烈,令驚恐的上班族感覺彷彿乘坐一艘船在洶湧大海般地難受,更接近震央的陸前高田則震動得更劇烈,當時在現場的人,形容伴隨地震的地鳴就像打雷。當猛烈的顫動終於停止,大部分的人心中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海嘯」。
佐佐木手裡還抓著報導清水葬禮的報紙,他費勁地往首都飯店的頂樓爬,首都飯店比第二高的建築物還高三層樓。包括旅館在內的陸前高田各處停電,他跟三十幾名旅館員工只好在黑漆漆的樓梯間摸索著上樓,外頭的海水看似平靜,然而海嘯警報的笛聲已然響起。幾分鐘後,旅館經理宣布,有一輛巴士正在樓下等著疏散工作人員,下午三點左右,就在旅館員工檢查過沒有人留在大樓內,巴士於是出發。旅館正前方的路上塞滿逃命的車輛,內陸幾條街外的平交道閘門降下,導致車輛回堵,於是巴士改走遠路,行駛幾分鐘繞過海岸線再前往內陸,朝向環繞海灣的山丘一路開上去。下午三點零八分,包括佐佐木在內的首都飯店全體職員來到安全的地方。
遠方海上地殼向上隆起處,洶湧的海水啟程展開殲滅之旅,幾小時後海浪來到南極以南,約八千英里的蘇茲貝格冰灣(Sulzberger Ice Shelf),力量大到能夠擊破如曼哈頓島這麼大的冰塊。早在這之前,澎湃的巨浪沿著兩百五十多英里長的日本東北海岸線造成嚴重破壞,一開始是以相當於噴射機的五百英里時速前進,愈接近岸邊速度也跟著慢了下來,先是子彈列車的速度,然後變成車速。下午三點二十分一過,在第一次震動後半個鐘頭多一點,海嘯侵襲陸前高田所在的海灣。
我們對海嘯的印象,來自北齋的壯麗版畫,在他的筆下,海嘯是拱型的巨浪,將手指般的水鋪蓋在地面。真正的海嘯比較平淡無奇但更嚇人,海上的浪高並無出奇之處,但海嘯卻可能有數百英里長,過往船隻往往沒有留意海嘯的行進,但它就像力大無窮的隆起物,愈逼近陸地而逐漸堆高,海嘯也不光是一個浪,它不是靠著一開始的衝擊力,往往是退回海面後,再以更大力度衝向海岸線,大部分的災害就這麼發生。大浪在短短幾分鐘內就突破陸前高田的防波堤,當初負責規劃防波堤的人,以為二十英尺的高度難以被攻破,當海水外溢到水泥板上,以無比的力道撞翻部分堤防後,城鎮也無所遁形。海水淹過陸前高田的各個點上,在中央河床掀起巨浪後淹沒谷底平原,直到再也分不清陸地與海。唯一要做的,就是逃。
地平面上的人們,最初看到的是可怕的塵土,那是從海嘯所到之處毀壞的大樓冒出來的,怪異的白粉漂浮在浪頭,彷彿是恐怖的死亡詛咒。伴隨白色粉末的,是大樓倒塌的嘎吱聲響與扭曲變形,有些大樓被連根撕裂後向外拋擲,凡被瓦礫擊中之處無一不被粉碎,還有思考餘地以及有辦法逃命的人,趁著無情海水淹沒谷地之際,趕緊朝山丘的方向開車或奔跑,許多罹難者是不良於行的老年人,有許多年紀較輕的陸前高田市民,則是為了協助年長親戚和鄰居逃跑而失去生命。有些人因為遠離海岸線,認為沒有必要撤退,最後也以距離安全咫尺之差喪命,「本來輕鬆就可以跑到地勢較高的地方,他們偏偏要待在家裡。」佐佐木說。目擊者表示,海嘯只花了幾分鐘,就掃遍約三英里路程的山谷。「整個城市在短短四分鐘內消失,」佐佐木回想時仍驚魂未定:「當你親眼看到海嘯時,基本上就已經來不及了。」
陸前高田一位中學女生拍的照片,記錄了災難的前幾分鐘。一開始的幾張,是暴漲的河水氾濫城鎮,照片中的河流水位升高,但是看起來不像會造成大範圍災害。接下來的幾張,水勢愈來愈凶猛,眼見就要將小橋沖走,就在第一波海浪尚未後退前,另一波海浪又從海嘯築成的牆濺出來,使水量變得更大,根據事後估算,一路加緊速度侵襲山谷的海浪高達四十英尺,這時相片顯示的是被連根拔起,但瓦屋頂還完好無缺的木造房,殘骸在山谷漂流的樣子,就像在熔岩構成的河流中。整間摩斯漢堡像拔了錨的船,從山谷的一端漂到另一端,當它朝醫院掃去時,紅色屋頂和大大的M還清晰可見,然而在到達醫院前,摩斯漢堡被一分為二。現在,海水看似滾滾的泥,另一組相片是由一位義消好不容易爬到天線頂端拍攝的,這些相片顯示在狂風暴雨下,海潮高漲的樣子,陸地的唯一線索,就是這個鎮的報時鐘,在滾滾浪濤中載浮載沉的突兀景象。
海水前後劇烈地翻騰進出海灣,拖著斷瓦殘礫前進,一路上將船隻、房屋、汽車、工廠、釘子、玻璃拋擲在所有東西上,無論是木材或水泥,骨頭或牙齒,都無法從這些浸在水裡的飛彈倖免,整根樹幹和鋒利的鋼條撞進MAIYA 購物中心的三樓窗戶,公立醫院的恐怖景象歷歷在目,水灌進臥床年長病人所在的四樓病房,他們漂浮在床墊上,床墊則漂浮在愈來愈洶湧的水上。有些人被拖往屋頂的安全處所,有些則在床上活活被淹死,至於渾身濕透的生還者,則是被職員用黑色垃圾袋包裹,以抵禦幾近零度的氣溫。大部分的人當天晚上都在屋頂,在一片漆黑中,海水就在他們的四周流動。
類似的死裡求生也在整個城鎮上演,市政廳的公務員爬到四樓屋頂,從那裡用望遠鏡仔細觀看海洋,才看到第一波海浪從防波堤濺出去,短短幾分鐘他們就身處海水中,整個屋頂被海水淹沒,能逃的人就拖著身軀和其他人來到屋頂上一處升高的地方,剛好就在水位之下。之後成為全國知名人物的陸前高田市長戶羽太,凝視著兩個孩子就讀的小學,「我知道我的孩子正在學校,我也知道老師們正在照顧他們。」他說。他比較擔心的,反倒是他的妻子,她在地震發生時很可能在家裡,戶羽從頂樓制高點看到自家被水淹沒,電話線全部不通而無法確認她的安危,直到第二天大水退去為止。戶羽在政府官員的職責與父親丈夫的職責間拉扯,「我也是人,」後來他表示:「擔心就是擔心。」結果孩子活了下來,老師叫十二歲的兒子趕緊逃跑,之後他向記者表示:「就好像哥吉拉,看得到海浪朝你撲過來,摧毀房屋。速度相當慢,但力量非常大。」市長夫人就沒那麼幸運,在那可怕的一天,她與其他一千九百多人被大水沖走。
高田中學的游泳隊失蹤。地震發生前,十幾位隊員步行半英里,到該市新建的B&G室內游泳池練習。游泳中心有一面牌子寫著:「如果你的心向著水,它就是平安健康與長壽的良藥。」整個游泳隊與年輕的女教練,從此再也沒有出現。七十多人來到健身房避難,這裡也是官方的撤退中心之一,曾經編製海嘯危險地圖的專家們,研判這棟樓即使是最巨大的浪也打不到,當人們聽見第一波海嘯突破堤防,便紛紛衝上健身房二樓的座位區,多年來陸前高田的觀眾們就是在這裡,觀賞無數多場籃球賽和太鼓競技。水沖進大樓後無處可去,於是就像洗衣機似地在半球形的內部翻滾,佐佐木稍後用日本話的「咕嚕咕嚕咕嚕」來形容聲響。飽受驚嚇的人們,試圖爬進沿著健身房屋頂拱起的金屬大梁,幾個人總算撐過來,但那天夜裡總共有六十七人罹難。二樓座位上方高掛的鐘停在下午三點半,記錄水接近滅頂的時刻。浪潮的力量一度大到沖破健身房的後牆之後外溢,繼續它的毀滅之旅,當地人把它在殘破建築物留下的大洞,稱為「惡魔之口」。
恐怖的場景一幕幕上演,佐佐木從山丘上的制高點觀察洪水。他對五十七歲的妻子美和子的命運也焦急不已,由於行動通訊中斷而無法以手機聯絡,他驚恐地看著大水淹過防波堤,大樓被浪濤沖毀而產生的鬼魅煙霧,將粉碎的殘骸帶到空氣中,就在此時,他目睹了想都沒想過的一幕─當巨浪將高聳的樹幹如火柴棒般沖倒,七萬株松樹逐漸消失在他眼前,那景象宛如莎士比亞的《馬克白》(Macbeth)中,會往當西林(Dunsinane)前進的樹林般不可能發生。「我傻在那兒,不曉得究竟怎麼了。」佐佐木回想。
地震開始搖晃時,他的妻子一定正在四處外送蕎麥麵,海嘯警報聲響起時,她可能曾經試圖開車回到距海岸線約一.五英里的家,結果沒辦到。第一批進入陸前高田的救災人員當中,有一位救火隊員回想:「位在高地的人嚇哭了,他們張著的嘴闔不起來。我們在沿著河的地方沒有發現生還者,一個都沒有。」
幾分鐘過去,陸前高田市幾乎全毀,幾近一成的人口罹難或失蹤,五分之四的樓房成為廢墟,就連首都飯店在內,少數堅固的水泥建築,也因為攜帶瓦礫的大水湧進內部而被毀,佐佐木不可置信地目睹數百年來象徵陸前高田的七萬株松樹,被洶湧的洪水吞噬而瞬間化為烏有,就連這些松樹過去所在的海灘,也因為大浪翻攪而部分被沖刷,陸前高田市的地形變了,海岸線支離破碎,部分沿岸土地下沉近三英尺,所有的一切都變了,除了一件事。幾乎是奇蹟地,一株高一百英尺的挺拔松樹,在四周一片殘破的樹幹包圍下,竟然理直氣壯地指向天際。陸前高田的人民,那些生還者,將它稱為「一株松」。
新章 元年(節錄)
一九六四年是心理上轉變的一年。日本當時即將接待空前眾多的外國人,有大約三十五萬人來訪,其中大部分是西方人,這樣的觀光人數遠比日本兩千年歷史中的任何一年都要來得多。相較之下,本屆奧運預計將有四千萬人訪日,肯定是觀光產業的盛事。日本直到一九六四年之前一直嚴格控管國人出國旅遊,只有商務、外交、技術任務或參與運動賽事能出國,主要是為了保存外匯存底。奧運那一年,所有類似的限制都被取消,當世界開始發現日本,日本人也開始發現世界。當時的日本就跟現在一樣,苦於不知如何向外人呈現自己,為了鼓勵民眾在一九六四年的奧運期間展現端正的禮儀,官方還張貼公告,警告國人不得在公共場所隨地便溺及穿睡衣外出(上海舉辦二○一○年世界博覽會時,也針對穿睡衣外出提出類似的告誡)。船橋說,當時主辦單位請來一流的法國大廚,確保外國訪客──至少是出得起錢的外國訪客──吃得滿意。
一九六四年,外人對日本所知甚少,更不知道經濟復甦正在悄悄改造這個國家。而日本人想讓世人刮目相看。由於預期到自己國家的語言文化的複雜性,政府委外精心設計了一套標誌,從廁所門上的標示,到代表每種奧運賽事的圖像在內,幫助訪客在城市中暢行無阻。日語或許曾經從中國引進文字意象,但是現代的圖像標示以及近期放諸四海皆準的表情符號,卻是日本送給世界的禮物。
船橋回想起柔道。高頭大馬的荷蘭人安東.赫辛克(Anton Geesink)的表現方式,似乎透露出他所蘊含的武士道精神。柔道在當時首次成為奧運的比賽項目,雖然日本占有絕對優勢地位,但赫辛克卻取得無差別級競賽金牌,也贏得了數百萬日本粉絲。「日本人對於柔道被接受、成為正式的比賽項目感到很興奮,我們很高興看到一位身高六呎的荷蘭人,完全接受柔道的比賽規矩。像這樣的事不勝枚舉。很多事代表了對日本的肯定,這部分應該保持下去,同時有些部分應該捨棄。」奧運是日本在運動上的勝利,其總共贏得了十六面金牌、五面銀牌和八面銅牌,運動往往反映國家的經濟實力,這番成績僅次於美國和蘇聯,同時也預示了未來。一九六○年代末,日本成為全世界第三大經濟體,對日本人來說,比賽的最大亮點要屬女子排球隊的勝利,這群「東洋魔女」在冠軍賽中克服身高缺陷,打敗身材魁梧的蘇聯隊,奪得金牌。那場對戰以彩色畫面現場轉播給目瞪口呆的日本國民,直到今日,許多日本人仍舊未曾忘記那一刻。「我們搞不好都還記得全體隊員的名字。」船橋說。
在歷史的美化下,東京奧運看似美麗無瑕,絕大多數日本人的記憶是日本的重生和重新被世人接受,但其實當中也存在著黑暗面。丹谷幸吉是位備受敬重的跑者,也是日本自衛隊的一員,自衛隊在許多日本人的心目中,依舊與過去的軍國主義綁在一塊,而丹谷則讓這個組織臉上有光。他極度渴望贏得馬拉松金牌,這種需要紀律與耐力的競賽項目,在日本人的認知裡十分重要。賽事恰好在奧運的最後一天舉行,運動員來到競技場,進入最後幾圈的比賽,丹谷跑在第二位,看來勝算不大。到了最後衝刺時,他被英國跑者超越,落居第三。幾年後,丹谷因為苦於背部舊疾,加上歸咎自己戰術失利而感到羞愧,於是刎頸自殺。他被發現時已經死亡,手上還抓著當時獲得的銅牌。
奧運那年還發生了一件事。一九六四年,和美日均無外交關係的共產中國並未參加比賽,但也沒閒著。就在開幕式後六天,中國在新疆戈壁沙漠引爆核彈,向全世界宣布自己成為全球第五大核子勢力。船橋說:「那個舉動確實徹底撼動了日本。這件事連同其他事情,或許多少開始改變日本人對中國的罪惡感。中國為什麼要選在那個時間試爆核彈?目的是什麼?這些問題立刻被提出來。當時沒有人知道答案,但現在知道了。」
六十幾年後,日本的情況不同當年。第一次東京奧運後的日本飛快成長,直到一九八九年的經濟軟著陸。而中國早就超越日本,成為亞洲第一大經濟體,更在二○○八年於北京主辦了盛大的奧運比賽,成為繼日本和南韓之後亞洲第三個奧運主辦國。船橋說,如今中國製造運動健將幾乎跟它生產鋼鐵和手機一樣輕而易舉,如果在本屆奧運沒有拿到最多獎牌,那才讓人吃驚呢。
編者的話
推 薦 序 他者的視線(李衣雲)
推 薦 序 異於刻板印象的真日本(何思慎)
照片明細
地圖明細
前 言
第 一 部 海嘯
第 一 章 海嘯
第 二 章 轉危為安
第 二 部 上了雙重門閂的土地
第 三 章 島國
第 四 章 脫亞
第 三 部 找到與失落的數十年
第 五 章 魔術茶壺
第 六 章 陷落之後
第 四 部 成長後的生活
第 七 章 日本第三
第 八 章 捲髮的武士
第 九 章 成長後的生活
第 十 章 應許之路
第十一章 從幕後
第 五 部 漂移
第十二章 亞洲的前日本
第十三章 不正常的國家
第 六 部 海嘯過後
第十四章 福島的輻射塵
第十五章 公民
第十六章 海嘯過後
後 記
新 章 元年
謝 詞
作 者 註
參考書目
書籍代號:0WYA4015
商品條碼EAN:9789865080600
ISBN:9789865080600
印刷:部分彩色
頁數:504
裝訂:平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