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陳笑黎
出版品牌:自由之丘文創
出版日期:2022-01-05
產品編號:9789860650556
電子書書號:T0INR6002-E
村上春樹激賞摯愛小說
歐普拉讀書俱樂部推薦選書
入選美國現代圖書《二十世紀百大英文小說》
◆席捲全美的「麥卡勒斯」讀書潮,歐普拉、歐巴馬……等名人推崇的經典作家
◆二十世紀天才作家震撼文壇的出道作,村上春樹念念不忘的摯愛小說
「我個人很喜愛麥卡勒斯的《心是孤獨的獵手》,她以敏銳的觀察和筆觸來描寫這個悲傷的世界。我一直把這部作品小心地保管在心中,留到最後才著手翻譯。」――村上春樹
人人都是懸在天上的星星,
因為相似的孤獨而看見彼此,
卻無力改變命運。
1930年代美國南方小鎮,啞巴辛格被迫與摯友分離,因此搬到旅舍居住,日日在咖啡館解決三餐。辛格溫和安靜,總是掛著善意微笑,好像能撫慰任何心靈傷口,他因此成為居民們傾訴的對象。
音樂天賦極高的叛逆少女、工人革命家、一生致力於民權運動的黑人醫生,和看似冷漠的咖啡館老闆……為了逃離生活的窒悶,這些孤獨的靈魂紛紛在辛格身上尋求慰藉。
《心是孤獨的獵手》是梵谷畫作中憂鬱色調的具象化,以民謠般的節奏娓娓吟唱「孤獨」。
麥卡勒斯筆下的美國南方小鎮鮮活卻哀傷,在紛亂的經濟大蕭條時代,種族不平等、貧富懸殊等社會問題層出不窮。
每個角色都代表了社會邊緣的特殊典型人物,他們渴望脫離牢籠,渴望打破不合理制度和舊有思想,但仍難以超越階級、種族,與思想的鴻溝。透過主角的內心世界,我們看見了生命本質的孤獨,明白「人與人之間無法相互理解」,想傾訴,卻苦無知音……
【名人推薦】
◇陳玉慧(旅歐作家)
◇陳雪(作家)
◇張惠菁(作家)
◇張懸
◇焦元溥(音樂作家、廣播人)
◇大A(作家)
◇小小書房.虹風
◇永樂座.石芳瑜
◇舊香居.吳卡密
【各界讚譽】
卡森.麥卡勒斯的書,這是我讀的第二本,我無法抗拒地再度愛上她!她化身卅年代美國南方下層階級的小人物,為黯啞及痛苦發聲,為孤獨和憂鬱描繪,以完全的細膩感性,為我們觀察臨摹人類的心靈,以史詩般的文筆告訴我們,心是孤獨的獵手……在我的心目中,她不祗是廿世紀最重要的小說家,她的成就超過海明威!──陳玉慧
小鎮、孤獨、畸人、角落、街燈、夢境、想像、現實……我們所能想像與未曾想像的,關於最邊際最清冷或最溫暖的,關於心,關於生活,各種折角、形狀、愛的可能與不可能……卡森.麥卡勒斯冷靜且動人地為我們描繪出來了。
──陳雪
讀這本小說,我幾乎感覺麥卡勒斯筆下的聾啞人在生活的種種躁動前為我辯護。平靜,溫暖,沉默地辯護。
──張惠菁
「語言停止處,音樂開始時。」但當語言與音樂都不被理解,在堅強與失落攤牌之前,孤獨早已無聲來到。《心是孤獨的獵手》滿是憂傷失落,但不同的是,透過閱讀這本憂傷之書,你卻會聽到自己心裡的音樂。
──焦元溥
這是一本不企圖給人愉悅氣息,而是讓人不由自主渲染出哀傷的書。不譁眾可是取寵,不華麗然而精采。
──大A
卡森的心時常是孤寂的,對於她想奉獻的事物,她的心是一位不倦的獵人,然而這是一顆上天賦予了光芒的心,驅散了它周圍的陰影。
──田納西.威廉斯(劇作家、《欲望街車》作者)
《心是孤獨的獵手》就好像福克納的主角們住居於梵谷的畫作上。
──《紐約時報書評》
一本非凡的書……(麥卡勒斯)以勢不可擋的磅礡氣勢和把握寫就。
──《紐約時報》
麥卡勒斯小姐還有福克納先生,是繼D.H.勞倫斯殞落之後唯一具有原創詩情的作家。我更喜歡麥卡勒斯小姐,因為她寫得更清楚明白;和勞倫斯相比,我也更喜歡麥卡勒斯小姐,因為她不傳道。
──英國小說家格雷安.葛林
作家有兩種類型。外傾型是指創作受體內衝動而成,筆下的人物有著自己的命運,不完全受控於作家;內傾型是指作家的寫作完全是理性狀態下的創作,寫作的過程多在打磨技巧。顯然,麥卡勒斯屬於前者……她的作品是一座沒有彼岸的橋。
──榮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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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森.麥卡勒斯 Carson McCullers, 1917-67
二十世紀美國最重要的天才女作家
出道即受封「最有才氣的新生代作家」
1917年2月19日生於美國喬治亞州。15歲患風溼熱,後又經歷三次中風,29歲身體癱瘓。1938年,她嫁給李維斯.麥卡勒斯,但以離婚收場。離婚後兩人通訊不輟,並再次結婚,1953年又分手。1967年9月29日,麥卡勒斯在紐約州過世,得年50歲。
麥卡勒斯從小便展現音樂天賦,母親一心想栽培她成為鋼琴家,但因疾病等因素只能放棄。1933年,16歲的麥卡勒斯完成公民教育,此時她幾乎飽覽圖書館的小說,下定決心成為作家。17歲,她報名茱莉亞音樂學院和哥倫比亞大學寫作班,卻因籌不出學費而無法就讀。
麥卡勒斯的一生經歷了種種病痛與磨難,這些波折化作她筆下探討「愛情」和「孤獨」的角色。1940年,23歲的麥卡勒斯以處女作《心是孤獨的獵手》一舉登上美國文壇。此後麥卡勒斯的小說受到矚目與好評,其他作品包括《金色眼睛的映射》、《婚禮的成員》、《傷心咖啡館之歌》、《美妙的平方根》、《沒有指針的鐘》、《甜似酸黃瓜,乾淨如豬》,以及逝世後出版的《抵押的心》。
陳笑黎
原名陳黎,女,畢業於北京大學世界文學研究所,師從北大著名學者葉朗,有國家三級心理諮詢師執照,現任職於出版社。尚譯有《金色眼睛的映射》(〔美〕麥卡勒斯)、《萬物有靈》(〔荷〕瑪麗亞.德茂特)、《囈語夢中人》(〔英〕亞歷山大.麥考爾.史密斯),和《神箭》(〔奈及利亞〕奇努阿.阿切貝)。現居北京。
內文試閱
鎮上有兩個啞巴,他們總是在一起。每天清早,他們從住所走出來,手挽手地走在去上班的路上。兩個夥伴很不一樣。帶路的是那個非常肥胖和迷迷糊糊的希臘人。夏天,他出門時總是穿著黃色或綠色T恤──前襬被他胡亂地塞進褲子裡,後襬邋遢地垂著。天冷一些的時候,他就在襯衫的外面套上鬆鬆垮垮的灰毛衣。他的臉圓圓、油油的,眼皮半開半閉,彎曲的嘴唇顯出溫柔而呆滯的笑容。另一個啞巴是高個。眼睛裡透出敏捷和智慧。他穿得很樸素,總是一塵不染。
每天早晨,兩個夥伴靜靜地走在一起,到小鎮的主街時,他們會在一家果品店外的人行道上停下來。這個希臘人斯皮諾思.安東尼帕羅斯的表兄是果品店的老闆,斯皮諾思為他打工。他的工作是:做糖果和蜜餞、把水果從箱子裡卸下來、清掃商店。每次分手前,那個瘦高的啞巴約翰.辛格,總是將手放在夥伴的胳膊上,定定地看一兩秒鐘夥伴的臉,轉身離開。然後辛格一個人過了馬路,走向他工作的珠寶店──他是銀器雕刻工。
快到傍晚,兩個夥伴又在一起了。辛格去果品店等著安東尼帕羅斯下班,兩人一起回家。希臘人懶洋洋地打開一箱桃子或者甜瓜,要不然就是待在商店後面的廚房,看報紙上的漫畫。下班之前,安東尼帕羅斯總是會打開白天藏在廚房貨架上的紙袋,裡面有他攢的各種各樣的食物:水果、糖果的樣品、一小截紅腸。和往常一樣,離開前安東尼帕羅斯會慢吞吞地晃到小店前面的玻璃櫃,裡面裝著肉和乳酪。他把玻璃櫃的後門用手輕輕地滑開,胖手愛撫著那些令他垂涎欲滴的美味。有時候,他的表兄沒看見他的動作。如果被他看到了,他就瞪著他的表弟,緊繃而蒼白的臉上發出警告的信號。安東尼帕羅斯悲傷地將美味從櫃子的一角移到另一角。這種時候,辛格雙手插在口袋裡,直直地站著,目光落在別的地方。他不喜歡發生在這兩個希臘人之間的鬼名堂。因為,除了喝酒和某種孤獨而祕密的享受外,安東尼帕羅斯在這世上最熱愛的事就是吃。
黃昏時分,兩個啞巴慢慢地走回家。在家裡,辛格總是對安東尼帕羅斯說話。他打著飛快的手語,表情很急切,灰綠色的眼睛明亮地閃爍著。他用瘦長有力的手指告訴安東尼帕羅斯一天發生的事。
安東尼帕羅斯懶洋洋地半躺著,一邊看著辛格。他的手指幾乎動都不動一下──偶爾動一下,也只是想說他要吃東西、要睡覺或者要喝酒。他總是用同樣含混和笨拙的手勢來表達這三個不同的需求。晚上,要是喝得不太醉,他會跪在床前,禱告一會兒。他用胖手打出這樣的話:「神聖的基督」,或者「上帝」,或者「親愛的瑪麗亞」。這些就是安東尼帕羅斯說的全部的話了。辛格從來不知道他的夥伴到底能明白多少他的話。可是這一點都不重要。
他們合租了小鎮商業區附近一所小房子樓上的兩個房間。廚房裡有一個煤油爐,安東尼帕羅斯就靠它做飯。廚房裡有把直直的,很普通的餐桌椅,是辛格專用的;另一隻鼓鼓囊囊的沙發,是安東尼帕羅斯的專座。臥室裡幾乎沒什麼家具:一張安東尼帕羅斯睡的巨大的雙人床,上面鋪著鴨絨被;另一張是辛格睡的窄窄的折疊床。
晚飯總是很漫長。因為安東尼帕羅斯喜歡吃,而且他吃得很慢。飯後這個胖希臘人半躺在沙發上,用舌頭慢慢地舔每一顆牙齒──或者是出於某種對味道的敏感,或者是不想失去剛才的美味。飯後,辛格去洗碗。
有時候,他們在晚上下西洋棋。辛格一直特別喜歡西洋棋,這麼多年他努力要教會安東尼帕羅斯這個遊戲。一開始,安東尼帕羅斯很不耐煩,他不喜歡在棋盤上將棋子移來移去。辛格在桌子下放一瓶好喝的東西,每堂課後拿出來請他喝。這個希臘人從來不能領會「馬」的狂亂走法以及「王后」橫掃一切的靈活步法。但是,他學會了開局的幾步。他喜歡白棋,如果給他黑棋,他就不玩啦。走完最初的幾步後,辛格自己和自己下,他的夥伴在旁邊懶懶地看著。如果辛格最終對自己人大開殺戒,黑「國王」被殺死,安東尼帕羅斯就會非常驕傲和開心。
兩個啞巴沒有別的朋友,除了工作時間他們總是兩個人獨自待在一起。每一天都和前一天沒有什麼不同,他們過於離群索居,幾乎沒有什麼能擾亂他們的生活。他們每週去一次圖書館,辛格每週要借一本偵探小說;星期五晚上,他們去看一場電影。發薪的那天,他們一起去「陸海軍」店樓上的十分錢照相館,為安東尼帕羅斯拍一張照片。這就是他們每週固定去的地方,鎮上有許多地方他們從來都沒去過。
小鎮在南部的縱深處。夏天是漫長的,寒冷的冬天短而又短。天空總是明淨耀眼的湛藍色,太陽放蕩而刺眼地燃燒著。十一月涼颼颼的小雨隨後就來了,也許過後會有霜凍和短短幾個月的寒冷。冬天是變幻無常的,而夏天永遠是灼熱的。小鎮還是相當大的。在那條主街上,有好幾個商業街區,由兩三層樓的商店和辦公樓組成。但是鎮上最大的建築是工廠,雇用了小鎮大部分的人口。這些棉紡廠很大而且欣欣向榮,大部分的工人都很窮。街上行人的臉部露出的往往是飢餓與孤獨的絕望表情。
然而,這兩個啞巴一點也不寂寞。在家裡,他們高興地吃吃喝喝,辛格急切地用手告訴夥伴自己所有的念頭。時光靜靜地流逝,轉眼間辛格三十二歲了,他已經和安東尼帕羅斯一起在鎮上待了十年。
有一天,希臘人病了。他一直端坐在床上,雙手放在胖肚皮上面,顆粒大的油一樣的淚水從兩頰上滾落。辛格找到夥伴的表兄,也就是果品店的老闆,他還替自己請了假。醫生給安東尼帕羅斯開了一個食譜,說他再也不能喝酒了。辛格嚴格地執行了醫生的指令。一整天,他守在夥伴的病床前,做了一切他能做的,好讓時間過得快一些。可安東尼帕羅斯只是氣呼呼地用眼角看著辛格,笑也不笑一下。
希臘人很煩躁,不停地抱怨辛格為他弄的果汁和食物不好吃。他時常讓他的夥伴把他扶下床,這樣他可以禱告了。他跪下的時候,肥大的臀部壓在胖胖的短腳上。他笨手笨腳地打出「親愛的瑪麗亞」的手語,然後緊緊握住一個黃銅的小十字架,用一根髒兮兮的繩子拴在脖子上。他的大眼睛沿著牆壁爬到天花板,目光裡有一種恐懼。隨後呢,他會非常陰鬱,不許他的夥伴和他說話。
辛格是耐心的,盡了他最大的所能。他畫了一些小畫,有一次他還為夥伴畫了速寫,想逗他樂。這張速寫傷了胖希臘人的心,直到辛格把他的臉改得很年輕很英俊,把他的頭髮染成金黃,眼珠子畫成中國藍,他才同意和解。過後,他努力抑制著不讓自己的快活流露出來。
辛格細心地照料他的夥伴,一個星期以後,安東尼帕羅斯就能上班了。可是這以後他們的生活方式有了變化。麻煩來了。
安東尼帕羅斯身體恢復了,可人卻變了。他變得暴躁,晚上已經不再滿足於安靜地待在家裡。他出門時,辛格緊緊地跟著他。安東尼帕羅斯走進一個飯館,他們在桌子邊坐下,安東尼帕羅斯偷偷地把方糖、胡椒瓶或一些銀器裝進口袋。辛格總是為他付帳,總算沒引起大麻煩。回到家他責怪安東尼帕羅斯,胖希臘人只是看著他,無動於衷地笑著。
幾個月過去了,安東尼帕羅斯的壞毛病愈演愈烈。一天中午,他平靜地走出表兄的果品店,走到街對面,公然對著第一國家銀行大樓的牆根撒尿。時不時地,他在人行道碰到令他不快的面孔,他會一頭撞向這些人,用胳膊肘和肚子推他們。一天,他走進一家商店,沒付一個子就把落地檯燈從店裡拖了出來。還有一次,他試圖把曾在陳列櫃裡看中的電動火車拿走。
對辛格來說,這是一段難熬的日子。午飯時間,他不停地陪著安東尼帕羅斯去法院處理法律上的糾紛。辛格對這些法庭的程式熟稔起來,時刻處在焦慮之中。他在銀行的存款都花在了交納保釋金和罰款上。有一大堆來自法院的指控:偷竊、有傷風化、人身攻擊,諸如此類。為了他的夥伴不被關進去,辛格想盡了辦法,花光了鈔票。
果品店的老闆,希臘人的表兄壓根兒也不管他的事。查里斯.派克(這就是表兄的名字)讓安東尼帕羅斯繼續待在店裡,但他總是用蒼白緊繃的臉對著他,一點兒不想去幫他。辛格對查里斯.派克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開始不喜歡他了。
辛格處在持續的混亂和擔憂中。但安東尼帕羅斯永遠是無動於衷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他的臉上總是掛著溫柔和軟弱的微笑。過去的那些歲月裡,辛格總覺得這種笑容裡藏著某種微妙和智慧。他從不知道安東尼帕羅斯到底能明白多少,到底在想什麼。如今在胖希臘人的表情中,辛格覺察到一種狡黠和嘲弄。他會使勁地搖晃夥伴的肩膀,直到他疲倦得要命;他一遍遍地用手解釋各種事情。可這些全都是無用功。
辛格所有的錢都沒了,不得不向他的珠寶店老闆借錢。某一次,他沒錢付保釋金了,安東尼帕羅斯在拘留所裡過了一夜。第二天接他出來時,安東尼帕羅斯悶悶不樂。他不想離開。他很享受晚餐的醃豬肉、澆上糖汁的玉米麵包。新的住宿環境和獄友令他很愉快。
他們過著這樣孤僻的生活,辛格找不到任何人幫他解脫困境。沒有什麼可以中斷或者治癒他的惡習。在家時,他有時燒點在拘留所吃過的新東西;在外面,根本無法預料他下一步會做出什麼事。
最後的大麻煩擊中了辛格。
一天下午,他去果品店接安東尼帕羅斯,查里斯.派克遞給他一封信。信上說查里斯.派克已經安排好了讓表弟去兩百英里外的州立瘋人院。查里斯.派克運用了他在小鎮的影響力,把方方面面都搞掂了。安東尼帕羅斯下週就要走了,住進那瘋人院。
辛格把信讀了好幾遍,一瞬間腦子一片空白。查里斯.派克隔著櫃檯和他說話,辛格卻懶得去讀他的口形。最後,辛格在他隨身帶著的便箋簿上寫下:
你不能這樣做。安東尼帕羅斯必須和我在一起。
查里斯.派克激動地搖了搖頭。他不怎麼會說英語。「這不關你的事,」他一遍遍地重複這句話。
辛格知道一切都結束了。這個希臘佬擔心有一天表弟會成為他的負擔。查里斯.派克不懂多少英語──可他對美元了解得很,他用金錢和關係,迅速地把表弟送進了瘋人院。
辛格無能為力。
下一個星期充斥著種種狂暴的舉動。他說,拚命地說。儘管他的手從沒停下過,他還是說不完他想說的話。他想把渾身的話全講給安東尼帕羅斯聽,可是沒時間了。
他的灰眼珠閃閃發光,敏捷而智慧的臉上現出過度的緊張。安東尼帕羅斯昏昏沉沉地看著他,辛格不知道他真正明白了多少。
然後,安東尼帕羅斯要走的日子到了。辛格取出他自己的手提箱,非常細心地給共同財產中最值錢的物品打包。安東尼帕羅斯為自己做了一頓中飯,預備在路上吃。傍晚時分,他們最後一次手挽著手,在那條街上散步。這是十一月末寒冷的下午,眼前已經看得見一小團一小團呼吸的哈氣。
查里斯.派克要和表弟一起去,在月臺上卻離他們遠遠地站著。安東尼帕羅斯擠進車廂,在前排的一個座位上誇張地準備了半天,才把自己安頓下來。辛格從視窗望著他,他的雙手最後一次絕望地與夥伴交談。可是安東尼帕羅斯忙著檢查午餐盒裡各項食品,一時間他根本顧不上辛格。車從路邊開動的刹那,他把臉轉向辛格,他的笑容平淡而遙遠──彷彿他們早已相隔萬里。
後面的幾個星期恍如夢中。辛格整天俯在珠寶店後面的工作臺上,晚上他一個人走回家。他最想做的事就是睡覺。下班一到家,他就躺在他的小床上,掙扎著打個盹。半醒半睡之間,他做夢了。所有的夢裡,安東尼帕羅斯都在。辛格的手緊張地抽動,因為在夢裡他正與夥伴交談,安東尼帕羅斯則注視著他。
辛格努力回憶認識夥伴以前的歲月。他努力對自己描述年輕時發生的某些事。可所有這些他努力回想起的東西顯得那麼不真實。
有一件特別的事他倒是想起來了,但它對他一點不重要。辛格追憶到,儘管他還是嬰兒時就聾了,他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啞巴。很小的時候他成了孤兒,被送進聾啞兒收養院。他學會了手語和閱讀。九歲以前他就能打美國式的單手手語──也能打歐洲式的雙手手語。他學會了唇讀。隨後他被教會了說話。
在學校大家都覺得他很聰明。他的功課學得比別的同學都快。但他從不習慣於用嘴說話。這對他不太自然,他感覺自己的舌頭在嘴裡像一條大鯨魚。從對方臉上空洞的表情,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像某種動物或者聽起來很噁心。用嘴說話對他是件痛苦的事,他的雙手卻總能打出他想說的話。二十二歲時他從芝加哥來到這個南部的小鎮,馬上就遇到了安東尼帕羅斯。從那以後,他再也沒用嘴說過話,因為和夥伴在一起他不需要動嘴。
除了和安東尼帕羅斯在一起的十年,其他的都不像是真的。在迷迷糊糊的夢境中,他的夥伴栩栩如生。醒來後,一種孤獨刺痛了他的心。偶爾,他會寄一箱子東西給安東尼帕羅斯,但從沒收到過回音。幾個月就在如此的空虛和迷茫中過去了。
春天來了,辛格變了。他無法睡眠,身體異常的焦躁不安。到了晚上,他在屋子裡機械地打轉,無法將陌生的情緒發洩掉。只有黎明前的幾個小時,他才能稍稍休息一會兒──昏沉地陷入沉睡之中,直到早晨的陽光像一把短刀,突然刺破他的眼皮。
他開始在鎮上四處晃悠,消磨掉夜晚。他再也不能忍受安東尼帕羅斯住過的屋子,就去離鎮中心不遠的一幢破破爛爛的公寓另租了房間。
他每天都在兩條馬路外的一個餐館吃飯。它在長長的主街的盡頭,名字叫「紐約咖啡館」。第一天他快速地掃了一眼菜單,寫了一張便條交給老闆:
早餐我要一個雞蛋、吐司和咖啡──$0.15
中餐我要湯(隨便)、夾肉三明治和牛奶──$0.25
晚餐給我上三種蔬菜(隨便,除了捲心菜)、魚或肉、一杯啤酒──$0.35
謝謝。
咖啡館的老闆看了便條,向他投去警覺和世故的目光。他是個硬邦邦的男人,中等體重,落腮鬍又深又重,臉的下半部看起來像鐵做的。他通常站在收銀台的角落裡,雙臂交叉在胸前,靜靜地觀察周圍的一切。辛格對他的臉漸漸熟悉起來,因為他一天三餐都待在這兒。
每個晚上,啞巴一個人在街上閒蕩好幾個小時。有些夜晚,刮著三月尖利、潮濕的冷風,有時雨下得很大。對他而言,這些都無所謂。他的步態是焦慮的,雙手緊緊地插在褲兜裡。天逐漸變暖了,令人昏昏欲睡。焦慮慢慢地化成疲倦,在他身上可以看見一種深深的平靜。沉思般的安寧造訪了這張臉,如此的安寧你往往能在最悲傷或最智慧的臉上瞥見。是的,他仍然漫步在小鎮的大街小巷,永遠的沉默和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