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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斧男孩.落難童年求生記:紐伯瑞文學獎暢銷作家Gary Paulsen自傳小說(電子書)

Gone to the Woods : Surviving a Lost Childhood

作者:蓋瑞.伯森 (Gary Paulsen)

譯者:顏湘如

出版品牌:野人文化

出版日期:2021-12-28

產品編號:9789863845997

電子書書號:T0NSB0066-E

售價 $245/電子書點數1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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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內容簡介
  • 作者簡介
  • 譯者簡介
  • 書摘


 

「紐伯瑞文學獎」作家蓋瑞.伯森自傳小說

※《手斧男孩》荒野求生故事的初心與原點

最真實、最感人的精采童年故事!

※《紐約時報》年度最佳童書(中高年級)

 

糟糕的大人、善良的大人,以及被迫求生的小男孩。

父母是酒鬼,學校如地獄,

只有森林和圖書館是男孩的安全堡壘……

 

這一次,蓋瑞.伯森帶來自己親身經歷的精采故事,

不只要在荒野求生,更要在充滿惡意的世界存活下來。

 

***

「家」是他沒有的東西,從來沒有過。

 

二戰末,五歲的男孩獨自搭乘長途火車,離開母親和芝加哥城,來到北方的阿姨家農場。在農場裡,來自都市的男孩第一次撿雞蛋、釣魚、騎馬、划獨木舟、跟鵝群打架,種種大自然初體驗讓他大開眼界,每天都過得刺激又好玩,更在這裡找到了家的溫暖。

 

某天,母親突然現身農場帶走男孩,搭船前往菲律賓美軍基地與男孩父親團聚。沒想到這竟是一切噩夢的開始──面對成天酒醉的父母,他從此變成了沒有家的孩子。白天,他在廢墟與暗巷間潛行,到森林中自己打獵覓食,在酒吧賺取微薄薪資。夜晚,他窩在地下室裡過夜,與老鼠為伴。

 

男孩逃學也逃家,一心只想趕快長大。在一個寒冷的冬夜,他遇上一位善良的圖書管理員,她不但帶領男孩打開閱讀的大門,還送給他一份珍貴的禮物,讓他漸漸找到自己真正的天賦……

 

──徘徊在森林與圖書館之間的童年,苦中作樂、笑中帶淚的動人成長故事──

 

本書特色

紐伯瑞文學獎作家蓋瑞.伯森自傳小說

最受青少年喜愛的故事大師蓋瑞.伯森,帶著親身經歷的成長故事回來了!

本書雖是自傳,讀來卻像是小說,揭開創作不輟的故事大師未曾吐露的真實年少故事,是八十歲的蓋瑞.伯森以智慧老人之魂神入當年的小男孩,回看人生關鍵轉捩點的原點之書。

 

《手斧男孩》荒野求生故事的初心與原點

沒有這本書裡發生的一切,就沒有《手斧男孩》!如果《手斧男孩》系列六集你還看不過癮,更不能錯過這部堪稱一切冒險起源的真實故事。除了精采有趣的荒野求生,本書更將帶領讀者經歷一個孩子為徬徨心靈尋找到出路的動人成長之旅。

 

一個關於勇氣與成長的感動故事

這本成長回憶錄就像《少年小樹之歌》遇上《頑童歷險記》,記錄下男孩在大自然中每個悸動的第一次,也寫下男孩如何以天真的眼睛、幽默的話語看待大人的世界,是讓人看見如何在黑暗中拾起勇氣、努力活過每一天的希望之書。

 

 

媒體盛讚──這部文學瑰寶是為所有愛書人而寫的

.「伯森以全然的誠實與令人會心一笑的幽默感述說他的成長歲月……不分年齡,這部文學瑰寶是為所有愛書人而寫的……一本令人驚嘆的回憶錄,就像他的得獎小說一樣,能讓讀者深陷其中。」──Shelf Awareness星級書評

 

.「也許很難讓人相信,關於堅毅的故事竟會如此振奮人心。一個孩子可能在困苦中成長,也可能在安適的環境長大,然而成長之苦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從蓋瑞.伯森的故事我們可以看到該如何克服它。」──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

 

.「讓人忍不住咬緊牙關翻開下一頁……文筆優美、充滿令人驚嘆的細節……身為讀者的我不禁為之著迷。」──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書評

 

.「一個講述韌性與創傷的生存故事,動人且充滿希望。」──出版者周刊(Publishers Weekly)星級書評

 

.「層次豐富、扣人心弦的閱讀之旅,完全不會刻意要讀者共情,卻如此有感染力與張力。既明亮有趣又帶著黑暗的哀傷,其特別之處在於能夠誠實地談論艱困的主題……讀者將全然墜入這超越一切困難與傷害的故事之中。」──柯克斯(Kirkus)星級書評

 

「書中回憶了許多精采刺激的時刻……讀者將會不自覺加快翻閱速度,想知道男孩能否度過難關,甚至逐漸忘記這是一個如今已超過八十歲、備受讚譽的作者的真實人生故事。」──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

 

推薦人

 

宋怡慧│作家、新北市立丹鳳高中圖書館主任

李偉文│作家、荒野保護協會榮譽理事長

李崇建│親子作家

林怡辰│國小教師、閱讀推廣人

張美蘭(小熊媽)│親職、繪本作家

游珮芸│台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副教授

蔡淇華│台中市立惠文高中圖書館主任

羅怡君│親職溝通作家與講師

──感動推薦

(按姓名筆畫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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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蓋瑞.伯森(Gary Paulsen, 1939~2021
  出生在美國明尼蘇達州,先後當過卡車司機、獵捕人、導演、演員、歌手、水手、工程師、農夫、教師,也曾經淪為酒鬼。年過八十依然創作不輟,是美國聞名而多產的作家,從西部小說到家用維修,各類題材應有盡有,絕大部分取材自他個人的實際經驗。文風精簡樸實,常以人類與大自然的交會為寫作主題,文評家經常拿他與海明威並比。寫作生涯中出版近200本書,共有十多種譯文,在各國都備受青睞,出版總冊數達3500萬。

  伯森不僅榮獲美國圖書館協會(ALA)頒贈的瑪格麗特.愛德華終身成就獎(Margaret A. Edwards Award),以表彰他對青少年文學的貢獻,其著作《手斧男孩》﹙Hatchet,系列書皆為野人文化出版﹚、《Dogsong》及《The Winter Room》三書更獲美國知名大獎「紐伯瑞文學獎」肯定。

譯者/顏湘如

  自由譯者,譯著包括《終結狩獵的女孩》、《畫鳥的人》、《消失的另一半》等。

【內文試閱】

一九四四年

嚴格說起來他不是孤兒,卻是個被遺棄的孩子。一九三九年他出生時,父親當兵去了。他父親是鐵血將軍喬治.巴頓麾下一名低階軍官,整個二次大戰期間人都不在,直到他七歲那年,父子倆才終於相見。他四歲時,母親帶著他到芝加哥(說用拖的可能比較貼切),在一家製造二十毫米砲彈的軍火工廠工作。她從小在明尼蘇達州北部一座小農場長大,穿的是手工縫製的麵粉袋洋裝,幸運的話,每星期可以賺到二十五分錢。現在她有固定的時薪,零用錢好像怎麼也花不完,但卻一點也抵擋不住大都市生活的誘惑。她整天忙著酗酒狂歡,再也沒時間也沒心情好好撫養兒子。

關於她新展開的生活型態的傳聞,不知怎地傳回了明尼蘇達州北部,傳到男孩的一小撮親戚耳裡。他外婆在替一群築路的老人煮飯,因為幾乎所有年輕人都被徵召上戰場去了。他們築的路通往加拿大,一般認為假如戰爭拖得太久,或是美國遭受攻擊,就會需要一條連接美國與加拿大內陸偏遠林區的道路。當時,誰也沒有把握美國不會再度受到侵略。日軍偷襲夏威夷珍珠港的太平洋艦隊,六個月後又侵略阿拉斯加的阿留申群島,這兩起事件都還讓人記憶猶新、餘悸猶存。

外婆先是對母親頗有微詞,接著開始擔心,最後簡直嚇壞了,因為聽說她不僅自己出去瘋玩,還帶孩子一起上酒吧,讓他穿著迷你軍服爬上桌子唱歌:「母馬吃燕麥,就是吃燕麥,小小羊兒吃藤蔓。小娃兒也要吃藤蔓,對不對?」只不過用他五歲的娃娃音唱出來就成了:「母馬吱燕麥,就四吱燕麥,蝦蝦羊哦吱登蔓,蝦娃哦也要吱登蔓,對不對?」他唱的這首傻氣歌曲為她吸引到更多人的注意。

他覺得超級好玩,因為那些想認識他母親──一個不管走到哪裡都能吸引目光的金髮碧眼女子──的男人,會賞他一大堆可口可樂、巧克力棒、炸雞和漢堡,由於戰爭時期食物的配給嚴格,這些東西都很難取得。於是年僅五歲的他,漸漸在軍事工廠附近的各家啤酒吧出了名。

時間當然是恆常不變的,但他從經驗感受到,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時間的步調也不一樣。年紀大了,會覺得歲月飛逝,但年紀小的時候,很小的時候,每週每日卻像是用爬的,甚至像是停止不動。他在芝加哥酒吧「工作」、替母親吸引男人注意的那段時期,只持續一個月左右,感覺卻好像就這樣生活了一輩子。後來,當外婆的心情從驚嚇轉為深深的憤慨,她隨即出面阻止,將他從她心目中浪費生命的墮落生活中拯救出來。

外婆解決這個問題的方式深深影響了他未來人生的發展。從很早開始,她的思考方式便教導他要以非常務實又簡單的方法處理問題:「這邊」行不通,就到「那邊」去。

那年夏天在芝加哥,是外婆第一次向他做了示範。她覺得他的生活在「這邊」行不通,而她在明尼蘇達州北部的農場「那邊」,有多到數不清的親戚可以幫忙,更何況也可以把他帶到自己身邊來,她在加拿大南部荒地替築路工人煮飯,住在簡陋的活動灶棚,睡的是行軍床。

簡單。問題解決了。只要讓他脫離大都市聲色場所的魔爪,再從數不盡的家族農場中找一座可以收容他的,把他送過去,最後再接他來一起同住在灶棚的拖車上就行了。她寫了一封簡短俐落的信,命令他母親送他坐上芝加哥的火車。

他母親聽命行事,把他丟到火車站,讓他先搭六百五十公里的車到明尼亞波利斯,接著轉搭另一班較慢的北部森林列車,繼續北行六百五十公里。抵達明尼蘇達州美加邊境上的國際瀑布城後,會有一個見都沒見過的人來接他,走完最後一段艱辛路程,將他帶到外婆相中的第一座農場。

他,一個五歲孩童。一個人孤孤單單、無依無靠。

他搭這趟火車時,戰爭方興未艾,無論全世界或美國各地,都有眾多人潮來來去去。大批軍民拚死拚活地在城市與城市之間、在東西岸之間移動,有人要去打仗,有人打完仗回來,有人正在打仗。空中交通工具──飛行高度與距離有限、設計簡單的雙引擎螺旋槳飛機──對一般平民百姓而言可以說是不存在,而且汽油、輪胎和機油都是受到嚴格管制的戰爭物資,幾乎不可能買到,因此不管距離遠近,開車上路也同樣不可能。

不過鐵軌倒是四通八達,也就是說凡是想要在任何實際距離間移動的人都會搭火車。因此,無論哪一天、哪一站或哪個時間,每班火車無時無刻不是擠滿了人。短程、長程、慢車、快車──都無所謂。只要夠幸運能找到位子(軍人有優先入座權),大家就會搭火車。

母親拎著他的小紙板行李箱,帶他到芝加哥火車站。她在他褪色的燈芯絨外套胸口別了一張紙條,上面潦草寫著他的名字與下車地點,又往他口袋裡塞了一張五元鈔票,敷衍了事地抱他一下,便將他交給列車長。那是個上了年紀、看起來和藹可親的人,戴著富蘭克林發明的雙焦眼鏡,拿著一把剪票用的銀色打洞器,他向母親保證會「好好照看」小男孩。但母親才一轉身,他立刻將男孩塞在兩名準備回家養傷的士兵中間的座位,然後人就消失不見了,整趟旅程再也沒見過他的人影。

士兵當然讓男孩心生敬畏,而且他有好多問題想問:他們有沒有殺死任何一個德軍或日軍?他們認不認識他爸爸?他們的步槍呢?只可惜,大概是吃了止痛藥的關係,他們從芝加哥到明尼亞波利斯的一路上都在昏睡。他只能偷偷看著從繃帶滲出的血漬,來滿足自己對他們的好奇。

這班車雖然號稱快車,卻幾乎是龜速前進。從芝加哥到明尼亞波利斯本該十或十一個小時可以抵達,但因沿途停站無數,將車程拉長到整整超過一天一夜。

沒多久男孩就覺得無聊,然後開始坐不住,於是他把行李箱推進座位底下,靜悄悄從兩個熟睡的男人中間挪移出去,動身前往各節車廂探起險來。他馬上就察覺到這列火車其實就像一間行動醫院,幾乎每個座位都坐著傷患,其中許多人的傷勢比列車長安排坐在他兩旁的人都還要嚴重。他看到有人半身打著石膏;看到有人肩膀手臂打了石膏,使得手臂往側面突出;看到無數包紮滲血的傷口;看到因為燒傷而發紅、發亮的可怕傷口;看到有人缺手缺腿。

他在那列火車上看見的戰爭樣貌和呈現在一般大眾眼前的不一樣。當時離電視普及的時代還很遠,但每個街角都可以看到報攤的報紙報導士兵打仗、被槍砲擊中而喪命的新聞。偶爾可能也會刊登某個敵軍士兵屍體的照片,不過那些照片總是「乾乾淨淨」,照片上頭的屍體完好如初又整潔,看起來就像在睡覺。報紙上絕不會出現皮開肉綻的傷口、肚破腸流或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屍體,又或是爬滿蒼蠅和蛆的燒焦肉體。

然而在這裡,在列車上,他看到的是殘酷的現實,是打仗所要付出的真正代價。他還太小,不太能理解眼前的景象。儘管如此,他畢竟知道美國是個很大的國家,到處都有鐵軌,還有其他數不盡的火車,因此他心想,如果每列火車都有這麼多受傷、肢體殘缺的人,怎麼可能還有人能上戰場打仗?

在他走過那些車廂以前,多少以為就算有哪個美軍士兵不幸被槍砲擊中,頂多也只是一點皮肉傷,稍微包紮一下,很快就會痊癒。他根本沒想到會有人受這麼重的傷。

他搖搖晃晃地從一個車廂走到另一個車廂,看見為數驚人的傷患,聞到血和傷口令人發膩的味道、藥用酒精令人作嘔的氣味和尿騷味的惡臭,頭不禁暈了起來。

他小心翼翼跳過車廂間匡啷作響的縫隙,通過了三四節車廂後,終於來到餐車車廂。他聞到食物油炸至酥脆的濃烈味道,但是這股味道卻仍無法完全掩蓋過傷者的氣味。

他猛然想起父親。母親的梳妝臺上有一張父親的黑白照片,雙頰的部分用手指塗上粉紅色,使他顯得更栩栩如生一些,而她在娛樂其他男人的時候會把照片蓋起來。男孩心裡納悶:父親是否也像這些男人一樣坐在某班列車上?是否獨自一人?更糟的是,會不會他們都還沒機會碰面他就走了?想到這裡讓他好想吐。

他縮著身子,在靠近車廂末端的角落裡乾嘔,忽然有個穿著漿挺白色外套的高大男子出現在身後,從他上方探出身子,模樣有如活動雨遮。男子用雷鳴似的低沉嗓音問道:「小兄弟,你怎麼吐成這樣啊?」

「因為我爸爸,」他邊吐邊喘著氣說:「他去打仗了,我想……他可能也在哪裡坐著像這樣的火車……可能也像這些阿兵哥一樣受了傷……我說不定永遠都看不到他了。」

這個名叫山姆的服務生伸出長而強壯的臂膀摟住男孩,嘴裡發出細小的聲音,好像來自遠方的歌聲,輕輕柔柔地,直到男孩的情緒平靜下來。

「別擔心,小兄弟。」山姆低聲說:「你就別太擔心了。你爸爸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男孩瞄了抱著他的服務生一眼。「你怎麼知道?」

「我看見了。」他回答道:「我從你身上看見了。你在發光,你散發著好的光,從外到內,從內到外,全身滿滿都是,亮到晚上都可以用來看書了。你爸爸不會有事的。不過這裡頭有一些孩子……」他的聲音逐漸轉弱。「這裡有一些孩子被迫提早長大,他們需要幫助。你想不想跟我一起來幫助他們?」

男孩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山姆的聲音是那麼撫慰人心,眼神是那麼親切和藹,他不由得點點頭。「我想幫忙。」

「那好,你來提這個裝滿三明治的桶子,我提裝著好喝果汁的這一桶。你跟著我,把食物分給肚子餓的人,我的果汁就分給只是口渴的人。」他說完便往餐車前頭走去,男孩尾隨在後,兩手抓著沉重的銀色桶子,短胖的腿努力地快步跟上。

當他們走到餐車前方,進入一般客車車廂後,他挨個兒走到傷患旁,只要是醒著的人,就發送食物給他們,而山姆則遞上他桶內的好喝果汁。傷兵們幾乎都不想吃東西,但大多數人似乎都想跟山姆討他桶子裡的褐色飲料來喝一口。那瓶子就跟他在芝加哥看見母親陪客人喝的那種飲料瓶一樣。

有很多人對他們露出微笑,但也有些人面無表情。這些人好像什麼也沒看見,尤其當他們啜飲瓶內飲料時,眼神始終看著其他地方,遙遠的地方,視線穿透他們,徹徹底底地穿透,就好像山姆和男孩根本不存在,就好像他們自己也不存在,甚至火車也不存在,一切都不存在,無論是過去或是未來。

多年後,當男孩自己也從軍了,他會想起這些人與他們凝視的目光。直到那時他才會理解腦海中那種撕扯、迸裂、燒灼的畫面,那只有上過戰場的人才可能理解的畫面,以及所謂「千碼凝視」的空洞眼神。

當然了,五歲時的他並不知道這些。他只看得出他們好像神情恍惚。他和山姆將銀桶內的食物和飲料發送完畢,又回到餐車將桶子重新裝滿──那些人喝褐色飲料的速度比吃三明治快多了。這段時間裡,傷兵們沒有發出一點聲響,火車上的所有乘客宛如幽靈一般。

來回到了第三趟,也或許是第四或第五趟時,男孩已經體力透支,身子開始歪斜搖晃,不像是在走路。也不知道事情是在什麼時候,又是怎麼發生的,總之山姆把他連人帶桶一起抱回到餐車尾端的座椅。他睡得完全不省人事,直到幾個小時後,感覺有人輕推他的肩膀才醒過來,一睜眼就看見山姆低頭衝著他微笑。他蜷縮著躺在椅子上,身上裹著一條淡綠色的柔軟毛毯,醒來前正在作一個讓他覺得充實、舒適的好夢。雖然不記得夢的內容,他卻不想醒來,不想失去那種感覺。

「我們到了,小兄弟。」山姆再次推推他的肩膀,說道:「到明尼亞波利斯了。列車長得帶你下車,把你送到另一班車上。醒醒啊,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我。」

男孩實在太睏,又累到骨子裡,怎麼也醒不過來。他閉著眼睛,感覺到有人將他抱起,交給另一個人──另一個上了年紀、很像前一個列車長的人。他抱著男孩下車,走入列車間流動的人潮,在月臺上將男孩放下(儘管男孩還沒完全清醒),然後緊緊牽著男孩的手穿過無數男男女女。男孩跟在他身邊,被他一隻手拖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好久好久,最後又來到另一列火車前,再次被交給另一個男人。這次這個列車長穿著深色制服,戴了一頂類似軍人戴的小黑帽,他也一樣抱起男孩,放到兩個車廂之間的平臺,然後在自己爬上階梯後,拉著男孩走向寬闊的車廂尾。

他也把男孩塞到座位上,並且替他蓋上粗粗的毛毯。這次車廂裡只有男孩一人,這班車上沒有傷兵,幸運的是也沒有半點酒味和尿味。

「你就待在這裡。」列車長說:「列車開了以後,我會給你拿一點吃的和喝的來。」說完人就走了。

頓時間,男孩整個人清醒了過來,他東張西望,發現這一列火車和前一班不同,車廂雖然乾淨卻老舊許多,也比較破爛,座椅的皮面龜裂,走道的橡膠地板也多處破損。稍後他還會發現車上沒有餐車,也沒有服務生,不過列車長很快便拿來三明治和一小瓶牛奶,他就坐在客車車廂的座位上吃了起來。

填飽肚子後他又有了新發現,那就是位在車廂末端的廁所,雖然還是乾淨得亮晶晶,卻根本不是為小男生所設計。此時他已完全清醒,他離家將近整整一天,現在吃飽喝足了,需要去上個廁所。男孩以前有過許多尷尬到無地自容的經驗(通常發生在母親叫他上臺唱歌的酒吧裡),因此他發憤圖強,後來終於學會正確使用大人的尿桶,讓他感到驕傲無比。於是,當列車長向他指出洗手間的位置,他便信心滿滿走進全金屬廁間,反手將門拉上。

不料車上的便器與酒館裡或他居住的公寓裡的廁所都截然不同。這一個便器有很複雜的橫槓、拉桿和閃亮的鐵製旋塞,而且座墊離地面太高,他只好扶著附有鐵蓋的捲筒衛生紙架爬上去。

他驚慌又狼狽地在座墊上站了一會兒,但是自尊心不容許他退出門外,去找列車長求助。何況他的肚子已經十萬火急地往外凸,一刻也耽擱不得了。

因此他脫下褲子,像個挑戰攻頂的聖母峰登山客,緊抓住捲筒衛生紙鐵架,蹲了下來。想當然爾,這馬桶座是專為大人尺寸的屁股設計的,而他只有五歲,個頭又比同年齡的孩子小。他開始辦起正事,不料手一滑,整個人就像石頭一樣掉進馬桶,屁股朝下卡在裡頭,肩膀抵住馬桶座背,兩隻膝蓋就在臉頰兩側。以這種姿勢卡住後,他再也摸不到唯一能當成把手的衛生紙架,無法把自己往上拉出來。

忽然一陣敲門聲傳來,讓他驚覺自己不只是被困在馬桶裡,而且還是在一輛有許多人需要共用一間廁所的火車上。

外面的人起先還禮貌地輕輕敲門,此時已經不耐地轉動起門把。男孩慌張起來,更加奮力掙扎,卻反而讓自己愈陷愈深。

他為了脫困,安靜而狂亂地努力片刻之後,廁所門打開了(謝天謝地,他沒鎖門)。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身穿毛料軍服的軍人,左臂的袖子上有幾條橫槓,右臂的袖子則截掉了,肩膀到胳臂處打了石膏,使得他的手臂直挺挺地側伸出去。

「我卡住了。」男孩說道,以免軍人看不出來。

「至少現在沒有人向你開槍。」

「你就是那樣嗎?有人趁你卡在洞裡的時候開槍打你嗎?」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你需要幫忙嗎?」

男孩點點頭,將雙手舉高。

受傷的軍人往前傾,微微扭身以免被姿勢怪異的石膏手擋住,然後用完好的那隻手抓住男孩雙手,使勁將他一把拉出馬桶。接著他禮數周到地轉過身去,男孩便用厚厚一疊衛生紙將自己清理乾淨、穿好褲子,並暗自希望自己身上不會有尿騷味。

「你呢,需要幫忙嗎?」男孩忽然想到士兵的手臂在這個狹小空間裡,可能會像他個頭太矮小一樣碰到問題,便開口問道。他同時暗想著,所謂大人是不是就得像這樣幫助另一個人脫離困境?

對方搖搖頭。「我已經很熟練了。」他揮揮手讓男孩出去,男孩便回到自己的座位。過了許久士兵都沒出來,男孩不由得擔心也許他終究還是需要幫助。不過他終於還是出來了,對男孩輕輕點了個頭,然後往車尾方向走去,在一名女子身邊坐下,打石膏的手臂往走道上突伸。他們開始低聲交談,男孩聽不見談話內容,卻見軍人一臉嚴肅,女子則指指他的手臂,隨後望向窗外,似乎在生他的氣。男孩目睹如此私密的一幕,不禁難為情地轉頭看著窗外。

已是日暮時分,天就快暗了,他往後靠坐,沒有整個人躺下來。要不是火車走走停停,他很可能會睡著。鐵軌兩側有數不盡的小農場向外延伸,而每當經過一小群看似農場中心聚落的建築物(其實應該說是簡陋破屋),火車就會停。每站停靠的時間都不長,可是總會有一些人下車(通常是軍人,不管有沒有受傷),也會有人上車,往往是年長婦女提著農場上撞得凹凸不平的鍍鋅桶,桶裡裝滿食物,分送給車上的人。其中一個婦人給了男孩兩顆水煮蛋和一份大大的三明治,切得厚厚的自製麵包塗上厚厚一層味道像奶油的鹹豬油,再配上巨大肉塊,都足夠讓一個體型瘦小的人吃上兩餐了。她還給他半公升裝的熱牛奶,濃郁又香甜,裡面想必加了蜂蜜或糖。他吃了一部分三明治,喝了一點牛奶,便將牛奶罐的蓋子蓋上,並用前方座位上的報紙包起剩餘的三明治,然後他將吃剩的東西塞在隔壁座位的角落裡,用食物撐住牛奶罐以免打翻,接著往後一靠,闔上眼睛,一轉眼就睡著了。

儘管火車走走停停、進程緩慢,但在列車的輕輕搖動下,他進入了深沉無夢的睡眠。最後醒來時,他人已經躺下,縮在位子上,而且再次有人在他熟睡時替他蓋上厚毛毯。

在他熟睡之際,先前在廁所遇見的傷兵和那位女士已經在某一站下車,車廂裡幾乎只剩他一名乘客。他又吃了些三明治、喝了牛奶,然後剝了一顆水煮蛋,把蛋殼放進座位扶手上的菸灰缸。在把蛋囫圇吞下後,他重新轉頭面向窗子,頭靠著玻璃。

雖然男孩又飽又睏,卻睡不安穩,還夢見父親坐在火車上,臉頰和照片中一樣塗得粉紅粉紅的(這是他唯一見過他的模樣),而周圍的其他士兵卻全都看起來蒼白虛弱。隨著列車北行,暮色緩緩降臨,逐漸轉暗的光線籠罩成一片灰濛濛,這是遙遠的北方地區常見的景象。此時景致驟變,平緩起伏的小山、整治照顧得一絲不苟的田地,以及田地間彷彿精心剪裁的帶狀闊葉林慢慢消失,開闊的農地逐漸被濃密森林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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