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柏娜黛.麥當勞 (Bernadette McDonald)
譯者:葉品岑
出版品牌:大家出版
出版日期:2022-09-07
產品編號:9789865562762
電子書書號:T0CCO0065-E
「當我們把自己的信念託付給一座絕美的山時,我們就忠於天命。
這就是為什麼我覺得,攀登是我此生從事過最鼓舞人心、令人振奮的事。
登山含有一種毒品成分,那就是解放。」
那樣的自由,世上只有極少人嘗過。
身為世界最頂尖的登山家之一,他沒能登頂眾人夢寐以求的K2,只因若不是他鍾愛的新路線,他寧可不攀。
蒐集十四座八千公尺高峰是當時的熱門競賽,但他不時以較低的六、七千公尺大山壁為目標,只因這些山壁的美學結構更令他著迷。
他和隊友在加舒爾布魯木IV峰「閃耀之壁」的攀登,雖未登頂,但以過程中克服的駭人身心挑戰、無懈可擊的技術,被譽為「世紀之攀」,至今仍是登山界獨一無二的傳奇……
生於1947年的歐特克.克提卡,是喜馬拉雅攀登黄金時代最耀目的登山家之一,締造了多場赫赫有名的攀登紀錄。然而,他超越時代且令其他登山者嚮往的,並非這些紀錄,而是攀登風格:比起八千公尺巨峰的登頂競賽,他更加看重攀登過程中各自獨立卻又生死與共的夥伴關係、在新路線上解決一道道未知難題的開創性、山壁結構的奧袐與美感,還有最重要的,以極度輕量及強悍技術實現的自由解放及自我超越。
他長期的攀登夥伴均是同世代的傳奇人物,然而,與他同等厲害的攀登者,大多都殉身高山,而同樣實現大無畏攀登的他卻總能全身而退,他在高山上的抉擇及對危險的敏銳直覺,因此顯得格外耐人尋味。
這是克提卡唯一的一本授權傳記,揭開了這位低調登山家的神祕複雜、以受苦及涉險完成的自我塑造、對登山價值的反覆辯證,以及他不願拿來換取公開表揚的高山珍貴時刻。
在似乎邁入八千公尺巨峰攀登新時代的當下台灣,對登山價值的討論,已不再僅限於成功登頂這個單一面向,而進一步關注冒險精神、攀登方式、路線開拓及技術挑戰。攀登具有多層面的意義,不僅涉及自我實現,方式及風格更涉及一個人如何定義、創造自己。克提卡的攀登思維,不僅在他那個時代顯得先進,即使在此時都能再三提醒讀者,一場精彩的攀登所能帶來的極致創造性。
人以何種方式和山壁互動,就會以何種方式和生命互動。
「登山不是人生的象徵或詩意隱喻,登山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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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主|歐特克.克提卡小傳
生於1947年波蘭,締造的攀登紀錄包括:布羅德峰三連峰縱走、同一登山季在兩座八千公尺高峰攀登新路線。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1985年加舒爾布魯木Ⅳ峰西壁這場超越凡人意志及體能極限的攀登。
他運用的那種「只帶一點食物,大部分攀登都在夜裡進行,以省去禦寒衣物、帳篷、睡袋」的策略,也深植新一代攀登者心中。堅信「攀登與其說是一項運動,不如說是一門藝術」。
他唯恐自己墮入虛榮與自我的陷阱,拒絕無數採訪、講座、活動出席的邀請。即使金冰斧終生成就獎(相當於攀登界的奧斯卡)也是委員會連番邀請,以半強迫手段才如願頒出。也因此,本書作為他正式受訪的官方傳記,實是山界翹首以待多年的作品。
他的攀登,有些登頂了,有些沒有,
但總是像一盞盞燈塔,矗立在世界最困難的山峰中,
指引著風格優異的高難度攀登。
他是阿爾卑斯式攀登精神的傳奇和巨人,
他的攀登已清楚表明了這一切。——美國登山家史提夫. 浩斯(Steve House)
山壁結構、地形及天候的挑戰、過程中的危險、攀登動作及技術、隊友間的細微互動,作者均描繪得栩栩如生,讓讀者如同親歷。
▲博德曼-塔斯克山岳文學獎
▲班夫山岳圖書獎(非虛構類)
▲美國國家戶外圖書獎
▲歐特克受美學與風格驅使,完成了一些最受矚目的攀登,這書探索了這位登山家迷人的複雜性。——攀登家克里斯‧鮑寧頓(Christian Bonington),二〇一五年獲金冰斧終身成就獎
▲難以有攀登傳奇比得上歐特克,也難以有傳記作家比得上勤懇、文筆優美和博學的柏娜黛。 ——攀岩者暨作家吉姆.佩蘭(Jim Perrin),以《辛普頓和特爾曼》(Shipton and Tilman)一書得獎
▲對我而言,毫不誇張地說,柏娜黛《自由的技藝》是本世紀最受期待的山岳圖書之一。——《登山家》(Alpinist)雜誌總編輯凱蒂.艾夫斯(Katie Ives)
▲不論你是何背景,是坐著神遊的人還是深黯受苦這門藝術的高山攀登者,都會對「身而為人、為理想而活、享受最純粹的生命」產生某些共嗚。——登山家康拉德.安克(Conard An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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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娜黛.麥當勞
Bernadette Mcdonald
加拿大知名山岳作家,山岳文化議題講者,策展人。
發表登山相關著作達十一本之多,獲獎無數,包括《繩伴情誼:查爾斯.休士頓傳》(Brotherhood of the Rope: The Biography of Charles Houston)獲印度奈洛基山岳文學獎(Kekoo Naoroji Award for Mountain Literature)。2011年,她憑《攀向自由:波蘭冰峰戰士們的一頁鐵血史詩》(Freedom Climbers: The Golden Age of Polish Climbing)獲極具影響力的博德曼─塔斯克山岳文學獎(Boardman Tasker Prize),2017年,憑此書再度獲得此一殊榮,並獲班夫山岳圖書獎(非虛構類)(Banff Mountain Book Award for Mountain Literature)、美國國家戶外圖書獎(National Outdoor Book Awards)。
她在班夫藝術中心推動山岳文化二十餘年,擔任山岳節的主席,並創辦山岳文化部。2006年,她卸下山岳文化部副主席一職,專職寫作。以對山岳文化和議題的貢獻屢獲大獎,包括:女王金禧紀念勳章(Queen’s Golden Jubilee Medal)、艾伯特國王國際領導獎(King Albert Award for international leadership)等。
葉品岑
哥倫比亞大學東亞語言與文化系碩士。專職翻譯,譯有《被隱藏的眾神》、《為工作而活》、《另類事實》、《古蘭似海》、《我的應許地》、《午夜的佩拉皇宮》等。
序
【作者序】(摘選)
什麼樣的人會再三推拒來自同儕的終極致敬?畢竟,決定金冰斧終身成就獎得主的可不是電影製作人、政界人士或登山俱樂部主席。這是登山家對登山家的認可。然而,歐特克拒絕受獎,聲稱想避開公開表彰的陷阱。他的態度似乎很高尚,又有點不太禮貌。這無疑耐人尋味,因為世上沒有人比歐特克更值得獲頒此獎。
歐特克改變了一九七○年代喜馬拉雅山脈攀登的發展軌跡,因為他證明以精簡隊伍在世界數一數二的高山上攀登艱難路線是可行的。他的紀錄包括興都庫什山脈、喜馬拉雅山脈和喀喇崑崙山脈共十一面大山壁, 其中有六面位於海拔八千公尺以上的高峰。
歐特克幾乎是從第一次接觸岩石、第一眼瞥見山巒起, 就採取了獨樹一幟的攀登方式。當多數喜馬拉雅山脈攀登者以傳統遠征隊的形式登山時, 他使用阿爾卑斯式攀登——他稱之為「脫韁」(unleashed)的攀登。當阿爾卑斯式攀登在亞洲最高山脈群成為常態時,他已經前進到單攻,以及單趟攻頂多座八千公尺高峰。當他開始在波蘭徒手攀登過去需要裝備輔助的路線時,他開發出一套新的評等系統,以更準確地表示路線的困難程度。這套系統至今還未被取代。當其他波蘭攀岩者推動以繩索和先鋒攀登的裝備去攀岩的標準時,他徒手獨攀他們最艱難的路線。他的作法富有創見,而且他總是忠於自己所見。他拒絕為了登頂而損害自己秉持的價值。即使在夢寐以求的K2峰上,他寧願錯過登頂的機會,也不要攀登他不感興趣的路線。
他的方式從來都不是單向度的。他擁抱攀登的體力面、運動面,也著迷於攀登的智力挑戰,不斷做決策、解決問題和制訂策略。對歐特克而言,更重要的是登山的美學面向,在某些登頂挑戰中,美學考量達到了精神層次。他是雄心勃勃的登山家,深受偌大冰壁、挑戰技術的岩壁,以及連續的高海拔縱走所吸引。在迷人的峰巒上尋找新路線時,他敏銳地捕捉美,也渴望成為英勇無畏的人。他說:「美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
內文
【第九章|天際稜線】(摘選)
歐特克試圖用溫和的觀點來看待這次大概頗為痛苦的拆夥:「到了一九八四年,朱瑞克和我已經有點厭倦彼此,儘管我們仍保持良好的關係。」他們在布羅德峰一起度過了許多天。歐特克堅稱他們唯一的共同興趣就只有登山和吃,但他們肯定談過自己對未來的夢想。而此時的朱瑞克顯然志在完攀十四座八千公尺巨峰。歐特克不欣賞他的目標。「打包山頭是一種情感消費,是登山者被收集欲望淹沒的徵兆。」他寫道:「如果世上真有精神唯物主義,那會展現在渴望占有山峰,而不是揭開和接受山峰的神祕上。」
歐特克也確信,朱瑞克的夢想和梅斯納爾的計畫是一場正面對決。多年後,歐特克還以此事挑戰梅斯納爾。「我喜歡你做的事,但是我不理解你說的話……你說,『我從來沒和他人競爭……是其他人在和我競爭……』可是你卻會說:『我,梅斯納爾,是第一個做到的人!』」
歐特克一直認為他徹底厭惡競爭,至少在登山運動上是如此。他深信,倘若你得證明自己是最好的,那麼你已經是迷失的人了。「運動」固有的競爭性使他擔憂,因為那似乎無可避免預示了苦難。不是身體上的苦難。身體的苦難他很熟悉。他指的是情感上和知識上的苦難。對歐特克而言,屈服於野心和自我往往會招致苦難。登山幫助他擺脫自認相當自我中心的自己。可是假如他登山是為了與人競爭,就不可能擺脫。「它(登山)作為一項活動,展現了人類的經典對抗,一方是對自我保存的強烈欲望,另一方是測試有限生命的需求。掌控自身命運的感覺會自然而然將靈魂從肉身中解放出來。登山者在感知到這些界限時,體會到至高無上的喜悅。」
歐特克開始察覺朱瑞克散發出難以容忍的危險氣質,他似乎願意忽視所有警訊,強行取得成功的結果。歐特克說:「我聞到危險的氣味。我聞到屍體的氣味!」
兩位攀登者最終選擇尊重彼此的分歧:朱瑞克將專注攀登八千公尺巨峰(事實上,那年稍晚他又完成了兩座冬季首登),而歐特克將尋找有趣的路線。夢幻隊下臺一鞠躬。他們不曾再以雙人組合的形式一起登山。歐特克一針見血地總結:「我們的攀登夥伴關係就像破裂的婚姻。我們不再覺得彼此有吸引了。」
儘管他已解釋了分道揚鑣的實際原因,但歐特克在《攀登》上談及這次縱走所露出的一絲悲傷,或許暗示了這個神奇組合的終結。
仲夏一九八四
我和一位友人遊蕩
於三座大山封鎖去路的
沙漠荒地之上
此時,我們剛翻越這些阻擋
風景已變換
而地平線遙遠如以往。
【第十章|閃耀之壁】(摘選)
歐特克比蕭爾更早一些感知到「第三人」去而復返,他的存在甚至比蕭爾還真實。歐特克跌入雪中,回頭呼喊道:「蕭爾,我想跟你說件事,不過是件怪事。」蕭爾停止凝視渡鴉,再次撐在冰斧上。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倒抽一口氣:「他又出現了。」
「對。」
但這次,第三人不再不懷好意,反而給了他們信心。他們會在這位朋友的幫忙下逃過一劫。蕭爾的思緒轉向食物:飽滿多汁的香腸和塗抺厚厚奶油的酥脆小圓麵包。他的胃這下餓到發疼,眼瞼疲累地下垂,可是全身上下都是幸福的感覺。歐特克的喉嚨疼痛不堪,嘴裡長滿舌苔,又澀又難聞。他滿腦子只想喝茶。抵達西北脊上海拔七六〇〇公尺的地方後,他們停下來露宿。
隔天,七月二十一日,他們繼續下山,打算尋找先前預埋的存糧。自七月十八日起,他們再也沒吃過一口食物,沒喝過一滴水。三天,整整七十二小時。歐特克先帶頭爬到一處稍微下凹的陡溝。他下降約四十公尺,在深可及膝的積雪上踩出一個個洞,由蕭爾為他做上方確保。積雪不穩。他很焦慮。他隨時可能用完繩索,然後就沒有確保了。屆時,他們得同時在這面潛藏危機的坡面下降。他和自己的疲累對抗,腳步轉而向上,緩慢吃力地一路爬回蕭爾身邊,向他解釋這面看似簡單的斜坡是個死亡陷阱,往更右邊有一條路線,位於暴露感很大的岩石之間,雖然坡度較陡,可是比較安全。難以想像歐特克在那一刻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振作起來回到上方,而他身體的每寸肌肉肯定都嘶吼著「向下、向下、向下」。
橫切到右側後,他設置了垂降點,然後他們從山脊安然無恙地下降。「我懷疑有幾個人會這麼做。」三十年後,歐特克笑著說。「朱瑞克絕對不會,這是肯定的。他會選擇繼續下降。他信耶穌基督。我可不信。我決定了,『耶穌啊,祢已無數次證明祢不在乎我們。我不信任你。』」反之,歐特克相信的是自己的山嶺判斷力。
在海拔六九〇〇公尺的地方,他們找回少量但極其珍貴的儲備存糧:一個瓦斯罐、茶葉、一小塊乳酪和三十顆糖果。整個攀登期間,歐特克一直擔心會有鳥攻擊他們簡陋的尼龍食物袋,把裡面微不足道的食物偷走。發現儲備存糧完好如初時,他們都鬆了一口氣,但也對著眼前峭峻的地形發愁。他們又向下移動了兩百公尺,才停下來點爐火,煮茶喝。現在是午夜子時。四天沒進食,他們的胃無法消受太多食物。於是他們啜飲幾口茶,吃幾顆糖果。睡袋是濕的,背包已結凍。歐特克對在此處的露宿沒有多少記憶,只記得時間短暫。
抵達山坳後,他們停留一個小時半,喝壺茶,並吃點食物。「喔,多麼滋潤的茶,多麼香甜的三十顆糖果!」歐特克在登山紀錄這樣寫道。他們持續下降至深夜,以前爪攀登的方式,半睡半醒地從徒溝下降。歐特克對當晚的描述是:「我記得這段下山的過程——有點像是邊睡邊移動,邊移動邊睡。半睡半清醒。」他們不擔心摸黑從山坳下降,因為他們知道這裡的地形簡單明瞭。可是過去十天有下雪也有豔陽,又是結冰,又是融化,還有雪崩,坡面和他們當初研究的樣貌已大不相同。事實上,這已經稱不上是「坡」了。天候將地形改造成一連串漏斗,每個漏斗的深度都超過人類的身高。山上的第十天,他們開著頭燈,吃力地下降。「我越累,就越是謹慎。」歐特克回想那無盡的夜晚時說:「著魔似的。我用某種方式把疲勞量化,併入危險性的計算之中。」
在重重漏斗之間挪動是件複雜的事。有一段時間,他們決定拿出繩索,和彼此綁在一起,用前爪攀登向下通過漏斗,在山脊和漏斗之間來回穿梭,根本不可能做確保。「我很害怕。」歐特克回憶說:「累到極點。要是我們其中一人墜落,就會兩個人一起摔下去。掉下去變成兩塊牛排。不對,應該是漢堡碎肉。」當從漏斗移動到漏斗變得太過危險時,他們下降到一處特大漏斗的開口。但這也有額外的風險,因為倘若有任何東西從山上滾落,這個漏斗底部的管道會是必經路線。
情勢終於明朗了,他們不能再使用繩索,繩索在此時已成為隱憂。但要交給誰拿呢?「我不想拿整捆繩索,因為我累癱了」。歐特克幾說:「可是,我不想把繩索給蕭爾,因為他也累癱了。於是我把繩結解開。雖然如此,我也不想斷開和繩索的連結。要是漏斗地形變得太困難,我可能需要用繩索,於是我把繩索放在嘴裡,用牙齒咬著繩索下降。」他邊笑邊形容這技巧「詭異但完美」。如此一來,就算他墜落也不會把搭檔拖下水,但如果他們需要緊急垂降,手邊還是有繩索可以使用,而他們確實有這需求,前後垂降了幾次。蕭爾壓根不知道他只是與歐特克的牙齒相連。無知就是福。
他們以這樣的方式沿坡面向下移動了幾百公尺,但現在疲倦已深不見底。一次又一次,歐特克在確保時邊等待邊打瞌睡。他總是驚恐地醒來,一把抓住確保繩環,以為自己正在下墜。不過,他拒絕停下來休息,對自己耳提面命:「坐下來的人會永遠香甜酣睡。」這段經歷使歐特克確信,筋疲力盡而死會是毫無痛楚,甚至是愉快的。
他們在七月二十三日的凌晨二點四十五分抵達冰斗,緊挨著彼此,停留了一個半小時,煮茶吃糖。凌晨五點,天還未亮,他們逼自己起身,繼續下山。歐特克的思緒隨著聲音漂游:鳥兒啁啾、喃喃耳語、音樂。他聽得神魂顛倒,竭力找尋聲音的源頭。多數時候,他可以推斷某個聲音來自風,另一個是布料的窸窣聲,或是積雪鬆動的沙沙作響。聲音喚起記憶,讓他暫時忘記疲勞和不適。
後來,聲音越變越大,越來越明確。在他下降時,有個女人唱起情歌,歌聲美到他停下來聆聽。但他腳步一停,歌聲便戛然而止。他好奇心大發,向前移去,歌聲旋即響起。這絕對是芭芭拉.史翠珊的歌聲。他停,她也停。她為什麼要這樣玩弄他?她用曼妙嗓音唱著撫慰人心的旋律:「我失足傾倒,但我為你付出所有。」頻道一沉醉在音樂中,頻道二則苦尋不著聲音的來源。他最後認為,情歌其實是繩索滑過粗糙雪面的聲音,不時被他的步伐打斷,當然,還要再加上他的想像力,這是他為樂聲走走停停找到的唯一解釋。他沉浸在〈戀愛中的女人〉(Woman in Love)的歌詞裡,在加舒爾布魯木IV峰繼續下降。「人生是時空片刻,當夢想逝去,便是更加孤寂的地方。」
他們在早上九點抵達基地營。蕭爾對歐特克紅腫的臉部憂心忡忡。他應該是水腫了,但歐特克不理會蕭爾的擔憂,只是興味盎然地分享他的史翠珊經驗。他的腦袋在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後來形容那是「人類機器正在瓦解的聲音」。他深信大腦裡有一些偏僻的角落,只在極端情況下才能進入。加舒爾布魯木IV峰打開了其中一處神祕地域的大門,他把這個體悟當作山賜予的另一個禮物。
歐特克對於他們沒有登頂加舒爾布魯木IV峰非常失望。「我真的很愛這面山壁。」他說:「但我沒有站上這座山巔的命。這是非常重要的徵兆,可是我還是太愚蠢,無法理解。」《美國登山雜誌》(American Alpine Journal)刊出他的攀登記,最後幾句話教人心碎。「儘管這是我畢生最美麗神祕的一次攀登,我因為未能登頂感到痛苦。我不得不深信,這座美麗的山和閃耀之壁,太壯麗,太完美,若未登上最不可少的重點——峰頂,任何攀登都不算真正完滿。」加舒爾布魯木IV峰是終極的矛盾:歐特克最了不起的成功,也是最大的失望。
另一方面,蕭爾倒是莫名地滿足。從回到基地營那一刻起,他就對他們的成就感到驕傲。他是以較為現代化的態度看待大岩壁攀登的先驅,自有一套不太一樣的表現指標,認為峰頂不如實際的岩壁來得重要。澳洲登山家葛雷格.柴爾德(Greg Child)也對這次攀登給予同樣的正面評價,不過是基於不一樣的理由:「他們到達山壁之巔還能放棄登頂,這個事實讓這次攀登成為更好的故事,因為求生是正確的決定,意味著這次攀登並沒有失控。」
隨著時光流逝,歐特克的心情從失望心碎轉為認命,甚至抱持感激。「這類志業有時會功虧一簣,這顯示人類的弱點,但也增添了這些志業的美。」他說。就像舒伯特的《未完成交響曲》(Unfinished Symphony),這次攀登有一股神祕美麗的光暈,那是徹頭徹尾的完攀永遠無法達到的美好。歐特克從中體會到登山與其說是一項運動,不如說是一門藝術。「唯有在藝術之中,缺失的一環才會為作品增添意義。」他說。谷口桂的文字再度和他的哲學產生共鳴,她寫道:「對攀登者而言,登山如果沒有藝術性,沒有美,也就沒有生命。」
他們投入驚人的努力:在山上十一天、在海拔七千公尺或以上的高度露宿七天、在六千九百公尺左右的高度露宿兩天、兩個晚上沒睡、三天沒進食、兩天沒喝水,還二十四小時一鼓作氣衝至基地營。他們從地獄深淵的邊緣爬回人間。世界各地都稱這次攀登為「世紀之攀」。歐特克用的標籤比較詳細明確:「莫大的創造樂趣,完美的陷阱,虛幻的,一條荊棘。」他質疑外界排山倒海的讚美。「宣稱一首詩是世紀之詩,合理嗎?我們選得出世紀女性嗎?……有人重爬過加舒爾布魯木IV峰,確認我們對它的幻覺嗎?」歐特克意識到這次攀登帶來的名氣陷阱,而他最想做的,莫過於不要掉入陷阱。他後來以文字闡述:「要知道,攀登可以對我們產生同等的心理幫助及心理傷害。我們可以更靠近自己『如星光閃耀的命運』。或者反過來,沉迷於自身的成就,不知不覺間驕傲自豪起來,而那很容易變成狂妄自大。」
他反覆思索自己未能站上難以捉摸的峰頂,漸漸開始接受失敗和謙遜對人有益,因為他意識到那可以幫助他做好準備去面對生活難以避免的失望,包括虛弱、疾病、失去等。最後,歐特克提到,他從攀登加舒爾布魯木IV峰得到的最大獎勵,是理解死亡。在西壁最高處露宿的內省時刻,他面對自己終將一死時,設法維持尊嚴和平靜。他覺得這份經歷讓他為餘生做好了準備。
在加舒爾布魯木IV峰底下休息了幾天後,蕭爾和歐特克走向K2峰。沒錯,K2峰。(有關謙遜的領悟很顯然還沒生效。)他們開始上山,抵達位於阿布魯齊山脊的一號營。歐特克這樣解釋他們的計畫:「我們希望這趟能成為加舒爾布魯木IV峰的某種額外獎賞。當然,我們最初的打算難度更高,想嘗試新的東西。但在這樣的身體狀況下,我們決定改走阿布魯茲。然後,我意識到我們太過疲累,移動得太慢。」風雪和過度疲憊讓他們轉身離開K2峰,一座他們沒有登山許可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