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魚與螃蟹
每個早晨當我醒來時,透過套窗的陽光都會為我的臥室畫上虎紋。一如往常,
狗兒們已在不知不覺中爬上床,占了我的位置,安詳沉睡;尤利西斯坐在窗台上,
瞅著地上金色的陽光條紋,很不苟同地把眼睛瞇成一條細線。我可以聽見屋外橘子樹與檸檬樹下啄食的小公雞嘲諷的啼聲,和母雞輕輕的呢喃(那聲音和冒著泡泡的粥一樣好聽);遠處羊鈴叮叮,麻雀在屋簷下吱吱喳喳碎語;我窗下的燕子窩裡傳來懇求的叫聲,告訴我燕子爸爸和媽媽又帶來一口美食給小燕子們吃了。
我掀開床單,把狗趕下床,牠們在地上伸懶腰,伸出捲曲如珍奇樹葉的粉紅舌頭。我走到窗前推開套窗,倚在外面的窗沿上,讓早晨的陽光溫暖我裸露的身體,讓眼睛適應光線,同時若有所思地搔著狗跳蚤在我皮膚上留下的小紅印子。然後,我將視線穿過銀色的橄欖樹梢,瞭望半哩外的藍色大海。漁人們偶爾會在那個海灘上拉網。對我來說,那可是盛事一樁,因為從深海裡拉上來的網,飽藏著我平常抓不到的奇妙生物。
若看到海面上有漁船起伏,我就會猴急地穿上衣服,抄起我的採集箱,奔過橄欖樹林,順著小路一直跑到海灘上。幾乎所有的漁夫我都叫得出名字,不過有個人是我特別好的朋友,他很高很壯,一頭稻色頭髮,也和很多人一樣,為紀念聖史皮瑞迪恩取為作史皮魯,為了區分,我叫他柯奇諾(「紅髮」的意思)。雖然柯奇諾對那些東西毫無興趣,卻很喜歡為我採集樣種,為我的快樂而快樂。
有一天,我下到海灘時,魚網已拉起一半。皮膚古銅如胡桃色的漁夫們正賣力拉縴淌著水滴的繩索,他們的腳趾叉開、陷在沙裡,一吋一吋地把網拉上岸。
「健康喲,傑瑞少爺,」柯奇諾對我大叫,揮舞著一隻滿是雀斑的大手。他的紅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好似一叢大火,「今天我們會為你捕到很棒的動物,因為我們把網下到一個新的地方。」
我蹲在沙灘上,耐心等待漁夫們邊談邊笑地把網慢慢拉上來。不一會兒,網尖即露出淺水表面,你可以看見上網的魚兒在裡面閃閃爍爍。被拉上沙灘時,整個網彷彿有生命似的隨著魚兒悸動。無數魚尾徒勞地彼此拍打,發出斷斷續續的音響。有人拿來魚簍,把魚挑撿出來丟進去;白的、紅的、帶著酒紅條紋的,還有織錦畫一般絢麗的石狗公。有時候網子角落裡會躲著一隻章魚或一隻墨魚,緊張地瞪著牠們跟人一樣的眼睛。等到所有食用魚都進簍之後,就輪到我了。
網底躺著一大堆石頭與海草,我的戰利品就躲在其中。有一次我找到一個圓圓扁扁的石頭,上面長了一株完美無瑕的純白珊瑚樹;它看起來像一株冬天裡的山毛櫸樹苗,光禿禿的枝幹上覆滿白雪。
我常找到軟墊海星(cushion star fish),牠們像海綿蛋糕一樣厚、一樣肥大,邊緣和普通海星的椎狀手臂不一樣,是圓圓的扇形。這些海星都呈淡褐色,上面帶著猩紅的斑彩。還有一次,我找到兩隻螃蟹,牠們的螯和腳若是收起來,正好與橢圓形的蟹殼配合得天衣無縫;白色的背上有鏽紅色的圖案,看起來有點像東方人的臉。若說這是保護色,實在過於牽強,我可以想像牠們在海中的天敵一定很少,才能戴著這張豬肝色的臉譜在海裡招搖。